女人的声音静了一瞬,可旋即便更高亢起来,像是哭丧一样。 蔺二叔额头青筋一跳一跳,他瞥一眼身边面色惨白的弟弟,早就知道靠不上,便也不指望,只是将拳头捏得死紧,望着二楼正俯视他们的那人,小声骂道:“这兔崽子怎么敢!” 话还没说完,客厅正中却忽然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 尖锐的玻璃碎片炸出来,划破女人的脸庞,殷红的血瞬间溢出来,可女人却骤然噤声,面带恐惧地抬起头。 所有人鸦雀无声,数道或恐惧或愤恨的目光,统统汇聚在二楼那个人身上。 可那人却仿若无觉。 他还保持着往下抛杯的动作,黑发垂下来,宽大的袖袍也随着动作而坠下来,那根褪色的红绳仍若隐若现。 蔺难舟望着狼藉一片的大厅,抬手鼓了鼓掌,道:“精彩。” 他不紧不慢说着、欣赏着,下楼梯时衣摆微扬,与一楼那些形容狼狈的人共处一室,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感。 最终,他停在了那个女人面前,目光轻轻滑过脸上的血痕,他突然很淡地笑了一下。 “二姑妈,注意仪态啊。” 蔺难舟微微俯身,从袖中抽出一柄黑扇。 扇柄挑起女人的下巴,与那双漂亮但满是惊恐的眼对视着,他终于忍不住笑了。 “您还记得吗?” 女人怔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什么?” “十一年前,父母死时,”蔺难舟声音放轻,目光甚至称得上是温柔了,“当时,您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现在,侄子……原话奉还。” 说完,像是觉得肮脏,他忽然冷笑了一声,随手将扇子扔下,黑靴又毫不留情地踩过去。 女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望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瘫软原地,神情惊恐,像是诅咒、也像是梦呓般喃喃低语着:“你都知道了,都知道了……讨债、讨债……” 蔺难舟没理会那女人的疯言疯语,径自来到自己名义上的“二叔”面前。 男人已经老了。 记忆中总是高大而不苟言笑、用某种怨愤嫉恨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二叔…… 大概是这次的打击太大了吧。他像是骤然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微微颤动着,那双眼在竭力掩藏着惊恐和畏惧。 蔺难舟与他对视着,过了片刻,用一种很轻的、像是惆怅的声音说:“如果我父亲活下来了,现在,大约也是你这个模样吧。” 说完,他又忽然摇了下头,道:“不会。他不会有你这样丑陋的眼神。” 提到早亡的兄长,蔺二叔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你父亲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看到我们叔侄内斗。” 蔺难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很荒谬的事情一样,嗤笑一声,“内斗?” 哪里算的上是“内”? 蔺二叔听他语气,觉得不对,但还是强自镇定地道:“是啊,想当初,兄长……” “够了。” 话还没出口,便被蔺难舟毫不留情地打断,眼前之人面容年轻到让他嫉妒,可表情也冷酷到让他心惊。 “您当初,掠走我父亲的财产,截断我所有的生活来源时,可曾想过,我是你的侄儿?” 他嘲弄般笑了一声,“您可真是,冠冕堂皇。” 蔺二叔闻言,颇有些尴尬起来,两只手也互相搓着,可还是挣扎道:“不管怎么说,血缘是斩不断的。” 他想着方才满屏的惨绿,虽然不知眼前人做了什么,但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毕竟大哥年轻时,便是个极心软的人,想必他的孩子也如此。 他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说:“你若是想要,我们做叔叔的也断然不会和你抢的……只是,没有家族的支持,你一个年轻人在商场上,那是寸步难行啊。” 蔺难舟像是纯粹的好奇一般,问他:“你抢占蔺家的产业,靠得就是这种……连油嘴滑舌都称不上的、极为低劣的摇唇鼓舌?” 这话说得难听,但蔺二叔还是稳住自己的表情,正想继续说,却骤然听到身旁爆发一声熟悉尖叫。 他下意识转头,便见妻子目光还停在手机上,手却抓着胸口,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白眼一翻便软在地上。 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他连忙抓起还摔在地上的手机,果然便见vx震动着,是小舅子发来许多消息,说妻子娘家多方面资金断裂…… 越看,他便越心惊,几乎是恐惧般望着自己的侄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孤立无援待在海外,蔺难舟为什么能积攒到这么多的能量? 难道是……父亲? 想到这种可能,他顿觉恍然,是了,是了,大哥生前便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如今父亲愿意帮着蔺难舟,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咬着牙,终于克制不住心底的愤怒,声音也怨怼起来,他看着蔺难舟,牙齿咯咯作响,“是父亲帮了你,对不对?我早知道,他最喜欢的……” “您真这么觉得?” 蔺难舟扬眉,过了片刻,又像是恍然大悟般,道:“哦,是了。您当年能走上现在的位置,靠得也是你父亲的威势。” 说到这里,他像是很讽刺般勾了勾唇,“你不妨低头看一眼。” 蔺二叔敏锐察觉到些许不对,他低头一看。 “蔺氏股权交接”“蔺家变天”“新上任的蔺家子”…… 待看清手机上不停跳出来的新闻标题时,蔺二叔登时脸色大变,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那个老头子搞的鬼!他把股权全都转给你了?!” 男人的声音,已经比方才被他指责的妻子还要尖锐高亢了。 奋斗半生才得到的一切荣耀,又一次被轻飘飘打散。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血气直冲脑海,他脸色惨白,可瞳孔却是充血的红。他恶狠狠望着大哥的血脉。 眼前人的身影,慢慢与记忆中那人重合起来。 凭什么? 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 父亲只能看到大哥的闪耀,看不到被挡在光芒之下的其他孩子……凭什么! “妈妈!” 女儿的尖叫让他缓了神,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女儿跑向妻子,他没有制止,依旧紧紧盯着蔺难舟,便见那人脸上勾起一抹像是讽刺的笑。 “蔺秋泽。” 蔺秋泽刚跑到母亲身边,正满脸带泪地想将人扶起来,突然被点名,恶狠狠抬头望过去,目光恨得像是想将人生吞活剥。 蔺难舟看着她,慢条斯理道:“我记得,你男朋友是在飞文工作的吧。” 瞳孔微缩,蔺秋泽失声问:“你怎么知道他?!” 她明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 蔺难舟笑了一声,说:“他爬上来,不容易。” “出于……兄长的身份,我给你一个忠告。”他望着自己名义上的堂妹,轻飘飘笑了一声,说:“你最好早些与他断掉。” 蔺秋泽咬唇看着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恨声道:“你也知道,你是我哥哥!是我父母的侄儿!” 蔺难舟懒得与她掰扯这些,只是左手手指却是习惯性地寻找、摸索着那根红绳。 如果乔乔……今年也该上大学了。 说不定,也会在大学中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像蔺秋泽一样。 蔺难舟有些出神了。 他看着眼前的闹剧,忽然便很厌烦了。 明明构想过很多次,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心底涌现的却并非激动与快慰,而是某种虚无与倦然。 他捏了捏眉心,平静地说出了预想中的最后一句话:“还有三叔家的儿子,现在还在A国上学吧。” 突然被点名,缩在角落里的蔺三叔恐惧抬头,白着脸问:“你要做什么?” “以牙还牙罢了。” 蔺难舟又轻飘飘望蔺秋泽一眼,说:“你该庆幸你的好运气。” 蔺秋泽明白他的意思。 她并没有参与公司的事情,又毕业得早,现在独自开着个人工作室。 可这算什么?高抬贵手? 她看着昏迷的母亲,绝望的父亲,讽刺般勾了下唇角,声调拖得很长,也很重。 “是……兄长。” 交代完一切,蔺难舟最后扫这熟悉的宅院一眼,漫不经心道:“走吧,季同。” 可刚迈出几步,身后便骤然响起刺耳的手机铃。 蔺难舟本能般按了一下手机,旋即意识到这声音来自身后。 他转身,看向蔺秋泽。 她正抓着手机,游移不定地看着屏幕,显然不知该不该接。 他知道这是谁的电话。 蔺难舟忽然觉得好笑。 他是想给老爷子留一命的。 “接。” 蔺秋泽下意识听从了那人的命令,接通电话。 登时,所有后辈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那小小的手机上,满心期盼着老头子能为自己做主,或者阻止一下这个过于狂妄的后辈…… 话筒里是长久的沉默。 话筒外,没有人开口,直到蔺难舟忽然嗤了一声。 “……我知道了。” 话筒对面传来老人苍老的声音,他说:“老二、老三,认了吧。” 说完,对面人便挂断电话,只留这边一地哭喊。 蔺难舟扫季同一眼,身着西装的管家便一言不发跟上。 刚出了门,耀眼的阳光射过来,蔺难舟本能地眯了眯眼。 季同便重又打起黑伞,伞檐沉沉,阴影一道压在脸上。 他送蔺难舟上了后座,这才收伞上了驾驶座。 车辆平稳向前,蔺难舟撑着脸靠在车窗上,捏着跳动的眉心。 手机又震动了一次,他很不耐烦地掐断。 “季同。” 他忽然叫了一声,季同微微侧眸看向他。 蔺难舟闭着眼,道:“有什么话,说。” 季同沉默了几秒,用一种平稳的声线,“A市刚传来消息,蔺家主忽然突发疾病,已经进了icu。” 蔺难舟没说话,于是季同便也安静地开着车,直到缓缓停在下一个岔路口前,听到身后人开口。 “去机场。”
第46章 A市中心医院,一辆黑车缓缓停在楼下。 旋即,表情漠然的男人推开车门,行动间风衣衣摆微扬,腕间红绳垂着,又被那只青筋隐现的手紧紧握住。 病房外早有人等着,见蔺难舟来了,连忙凑上去,低着头恭敬道:“老爷子进去快一个小时了,医生说……” 不容乐观。 最后四个字在喉嗓中停了停,还是没说出来。 专护小郭低着头,目光落在男人的黑皮靴上。 A市突然下起夜雨,他大概来得很匆忙,鞋边都溅上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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