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噩梦素材都是门锁后的那双眼。 床上放着几个盒子,林桥认识上面的标志。 是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的老牌礼服……一个月前,他还在准备高考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却没走过去,而是坐在书桌前,从书包深处抽出一个浅蓝色的本子。 是日记本,母亲每天都会检查。 他咬着笔,思索着今天要写什么,想了半天,还是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被他当做借口的那部电影的影评,然后删掉浏览记录,认认真真开始默写。 默写完毕,他检查了一下门锁,回到桌前,又从桌子最深处取出一个黑色记事本。 这是他的记账本,从记事起的每一笔学费、资料费、生活费……所有花销都在上面。 妈妈说过,要有出息。长大后必须还给她。 他略过前面的,径自翻到最后,那里歪歪扭扭画了很多个胡萝卜。 这是奶奶生病以后的开销。 他不敢让母亲知道,于是思来想去,干脆用胡萝卜来代替。最开始一个胡萝卜代表一百,后来是一千,到现在,他自己都不敢数了。 想到父亲今天和自己说的,林桥又往后面画了一个半胡萝卜。这是疗养院每日的开销。 等做完这一切,夜色已深,别墅一片寂静,母亲没有回来。 林桥将本子收好,起身洗漱。 路过床时,他又瞟了一眼装着礼服的盒子,依旧没打开。 - 第二天清晨,林桥走下楼梯时,有些意外地发现,母亲正在餐桌前等他。 她笑容温婉,对着林桥招手,“过来,宝贝,妈妈特意早起,亲手给你做的早餐。” “……妈妈。”他站在楼梯上,有点迟钝地叫了一声。 每次都是这样的,每次歇斯底里的发泄过后,母亲总会这样温柔地向他表达歉意。 他坐在母亲对面,想到自己昨天答应了父亲,忤逆了母亲,便愧疚得坐立难安。 餐盘碰撞的声音成了清晨的序曲,林母却只动了一筷子,便停筷,声音温和道:“妈妈昨天去找了老师。” 林桥骤然一顿。 “我把你的成绩交给他了。老师说有很大希望可以考上A大王牌金融专业……” “我这么多年辛苦,都是为了你这一天。你要比林逸明更优秀,那是我邵家的公司……” 她自顾自地念叨着,“我已经约好时间了,今天中午吃过饭,我就带你过去。” “……妈妈,”林桥很轻地叫了一声。 你明知道父亲今晚要带我过去,你明知道…… 可他嘴上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对面神情温柔,沉溺在虚假幻想中的女人。 ……妈妈。 但好在,没过多久,花园里便传来一阵汽车熄火声,旋即是林父不耐烦的喝止声:“行了,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他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女人,林父对林桥道:“这是我给你找的宴会造型师,你带她去你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乔乔一紧张就会想咬东西……以后哔——(消音)的时候就很爱咬人(超小声)
第3章 造型师是圈子里有名的人物,也见惯了这些事情,只消扫一眼便知林父打的什么主意。 但就算如此,当她看到坐在镜子前有些局促的少年时,还是微微愣了一下。 林父这主意……说不定还真能成。 只是对这孩子来说,可不一定算好事。 想起外面的一些风言风语,尤其是关于谢家那位……化妆师不由叹了口气。 她知道怎么放大主顾的优势,林桥皮肤底子很好,稍作修饰即可。再将眼尾微微下拉,本就显得无辜的眼现在看上去更像是受了委屈。 整个过程十分安静,林桥闭着眼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淡的“好了。” “谢谢您。”他睁开眼,看向镜子,有点不习惯地抬手碰了一下眼睛。 “不要乱碰,也不要乱吃东西。”化妆师沉吟片刻,想起外面的一些传闻,还是嘱咐道:“我把这瓶卸妆水留下,晚上回来记得卸掉。” “好。” - 很快便到了晚上,林鸿晖的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就连林逸明都一反常态早早回了家。 林桥从楼梯上下来时,看到母亲并不在客厅里,顿时松了口气。 倒是林逸明拧起眉头,转头看向父亲:“他也要去?我可不想带小孩。” 林父眉头都懒得抬一下,“怎么说都是你弟弟,再说,他可比你懂事多了。” 林逸明不屑地轻嗤一声,又阴阳怪气道:“我还当你迟迟不走,是等你哪个情人呢,原来是在等他。” 见林父没反应,林逸明自讨没趣,抬头对着林桥不耐烦道:“听到没?快点滚过来!” 林桥是第一次穿正装,虽然衬得他腰细腿长,但难免限制了行动。 等他走到车前,拉开车门时,又对上一双不耐烦的眼。 林逸明没好气道:“快点上来。”说着,伸手就要去拽林桥。 林桥下意识后退一步。 林逸明注意到了,顿时更没了好脸,干脆一甩手,靠上车后座。 林桥谨慎上了车,小心翼翼贴着车门,生怕碰到这尊大佛。 很快车子便停在了山庄门口,甫一下车便有长枪短炮围过来,林父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笑谈几句,便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正厅觥筹交错,灯影错落,林桥很不习惯,动作间难免踟蹰。 林父却如鱼得水,带着两人一路走到中心,与路上的人谈笑几句,又将林桥介绍给了好几个人,这才终于愿意放林桥离开。 “逸明,带你弟弟去长桌那边。” 不知道又撑着笑见了多少人,林父才终于拍拍林逸明肩膀,指了指右侧的位置。 那是个小厅,里面多是年轻人,林桥打眼一扫,便看到了很多他熟悉的面孔。 都是林逸明的“好友”,以前也一贯以捉弄他为乐。 林逸明显然也看到了,并且他注意到的更多——那群狐朋狗友们看着他身边这跟屁虫,无一不是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林逸明更不爽了,但毕竟在人前,他也没表现出来,拉着林桥走了一截,穿过长桌,没理会好友们的起哄,直接把他甩到最末尾的角落里。 “在这儿待着。”他上下打量林桥几眼,目光停了一下,才烦躁道:“真不懂他带你过来干什么——别给我添乱!” 说完,他也没管林桥的反应,径自走到人群中心,伸手就开了一瓶好酒。 旁边人见了,更是起哄道:“哟,逸明,这次这么大方?——你家欠谢总的钱还完了?” 这话一出,林逸明顿时摆出一张臭脸,“你不去讨你家那位大小姐开心,还搁这儿膈应我呢?” 那人也不甘示弱,反击几句,又被旁边人劝住,几人干脆拼起酒来。 酒气越来越重,还夹杂着不知道是谁的二手烟,林桥喉咙中泛起细细密密的痒意,他往后退了几步,腰椎便碰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是窗台。 窗外,花园里幽幽芳香飘逸过来,驱散了一点头晕目眩。 林桥犹豫着往前看一眼,林逸明自顾不暇,根本懒得管他。 这处小天地的空气太浑浊了。而且,醉酒后的林逸明…… 皮肤似乎又泛起疼意,但今天毕竟在宴会上,应该没事…… 林桥又抬头望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便立刻从侧门出去了。 夏天的晚上总令人神清气爽。 微风轻拂过花叶,又将芬芳送到鼻尖心头,异物堵塞感很强的喉咙终于轻松了一点。 林桥有些后悔没带一杯水出来了。 但花园一片静谧,就连灯也昏暗,萤火虫穿梭在草丛中,竟也构成一处明光。 侍者不会踏足此处,而林桥不想回到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 他慢慢走在花园的小径上,想了很多很多。 奶奶的病,自己的专业,母亲的期许,甚至还有那只三花猫猫……每一样都沉甸甸压在心头,但他才十八岁,他对未来一无所知,他对现在也无有一法。 萤火虫轻盈地飞舞着,凭借微暗的光,林桥顺着小径走下去,直到尽头忽然出现一盏亮光。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躲,却已经迟了。 手机明亮的光落在对面人脸上,映出那一双过分浅的眼瞳,纤长眼睫也不安颤动着,似乎想躲,却还是停在了原地。 谢执在原地驻足片刻,定定望着林桥,过了片刻,他忽然伸手取出一副平光镜戴上,这才收了手机,走过去。 “又没带护工出来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林桥意外抬头,撞进一双深黑的眼。 谢执止步,恰巧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微笑着望过来。 他眉眼冷峻,哪怕笑时也难以接近,低眼看人时,也很容易给人带来一种被审视的恐惧感。 但那副平光镜削弱了他的攻击性,让他整个人变得温和了一些。 在暖色的夜灯与昏暗的夜色下,林桥凭借着声音与内容认出眼前人。 “是您。”他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男人。 “是我。”谢执提醒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林桥语塞,再次解释道:“我不是病人。我那天是去看望我的……亲人。” 谢执无言,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桥。 他能看出来林桥被特意装点过……可他眼尾压着的忧虑,比上次见面时还要多了。 二代们多都放纵,更何况林桥这种年龄,是最爱玩的时候才对。 目光在过于瘦削的腕骨上停留片刻,谢执脸上是很明显的不信任。 但他并没有多说,而是后退几步,让出距离,同时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要一起走走吗?” 林桥迟疑。 他并不是自来熟的性子,再加上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就会来找自己。可拒绝也不是他的强项。 男人显然走惯了谈判场,在他犹豫的十几秒内,一锤定音道:“往前走是这处山庄有名的曲水桥,我虽来了多次,却也没看过。再者说,林……” 说到这里,他有些厌烦地皱起眉。 在方才的会谈中,林鸿晖始终避而不谈正事,却反复提起他的小儿子,再想到去年林家透露出来的意思,他顿时不耐,索性起身就走,只留助理在那里洽谈。 若是林鸿晖再扯东扯西,那他并不介意让第三方介入。 他避开那让人不愉快的名字,只道:“宴会结束,至少还需半个小时。” 话都说到这份上,林桥更不好意思拒绝他了。 两人一路向前,不知是不是林桥的错觉,身旁人刻意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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