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发动机“哒哒哒哒”响起来,小船摇摇晃晃划开海浪,往纳内克沿岸的码头开去;泽和女人弯着腰进入舱里,又是递外套又是递矿泉水。 “她叫卡列娜,她说,你们救了她,”泽说,“喝口水吧,沈,季不会有事的。” 沈忱点点头,接下矿泉水:“……嗯,我记得她。” “这次找到你们,多亏了她。……那个船夫,已经被拘留了。” 沈忱先把他们递来的干净衣服盖在了季岸身上,接着才腾出手拆开矿泉水。从前习以为常的味道,乍然喝进嘴里竟让他觉得陌生。泽在说什么他压根听不进去,等了一会儿他才仓皇抬起头问:“他会不会死啊……” “不会的,”泽安慰道,“去医院就好了。” 一路上季岸都合着眼没醒来过,不知是昏死过去了,还是没有力气吱声。 看着沈忱那副焦急的样子,泽和卡列娜都没再多说,只默默坐在一旁。 回程的路不过二十分钟,可也就二十分钟的距离,他们俩在岛上时望眼欲穿也没办法跨过。 泽提前安排好了帮手,在码头接应他们;他们刚下船就被车直接拉去了纳内克唯一的一家公立医院,季岸进了病房里吊水、处理外伤,沈忱则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身心俱疲地发呆。 “都是我们这边的问题,是我们没安排够人手,才导致事情这么糟糕,”泽的中文还有点生硬,坐在沈忱身边道,“真的很抱歉……” 沈忱摇摇头:“我们运气不好而已……” “贵公司那边也一直在关心你们的安危,刚才我已经跟他们联系过了,你要不要跟他们通电话?”泽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眼前。 他是该和茶姐报个平安,也该给家里打个电话,毕竟失联了一个多星期。 他瞥了眼泽的手机屏幕,日期大喇喇写着“15/9”,原来他们在岛上已经待了整整十天。 可他现在提不起半分精神联系国内的人。 直到护士小姐推着放满瓶瓶罐罐的小推车走出来,沈忱倏地站起来,急切道:“他怎么样了?” 护士愣了愣,泽连忙用本地语言再问了遍。 沈忱伸长了脖子往病房里看,视线如果能具象化,他的视线就像一根箭矢,飞进去插在季岸的脑袋边,再挪不开。 “她说没什么事了,休息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中毒不重,”泽替他翻译道,“出院之后再修养一个月就能痊愈。” “好,能痊愈就好,好……”沈忱喃喃念了两声,接着就两眼一黑往后倒去。 泽眼疾手快接住他,连忙大声喊:“护士!医生!!” * 十一年前,他们因为沈忱的“信仰之跃”,一个手臂骨折一个小腿骨折,然后躺在了同一间病房里。 那是他们各自做了手术、打了石膏,还在留院观察的时候。 半夜的医院即便什么都奇怪现象都没出现,也会散发着股随时会闹鬼的气息。沈忱在病床上吊着他的断腿,想翻身都做不到;他睡不着,看着天花板干瞪眼了许久后,耐不住地小声喊了句:“……季岸。” ——肯定睡着了。 ——就是课间休息十分钟季岸都能睡得像尸体,更别说在医院里什么都做不了的半夜。 他这么想着,沉沉地叹了口气。 谁知道下一秒,隔壁床上传来声很轻又很沉的回应:“嗯?” “我睡不着……”沈忱说,“难受。” 季岸大约处在半睡半醒间,回答得很慢:“……怎么,要我给你讲故事?” “……”季岸不愧是季岸,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让沈忱来气。 但那天晚上不知为何,他气也只气了短短几秒。也许是因为腿还疼着所以没有多余的力气生气,也许是因为他们俩现在算是难兄难弟,沈忱没回嘴,只小声地问:“你家里人怎么不来医院照顾你。” 他们俩被老师送来医院之后,办理住院手续、缴费等一系列事都是沈忱的爸爸来做的。他们家一直都这样,他的鸡毛蒜皮的事都是他爸在管。 可季岸的家人,完全没有出现。 “……忙,”季岸回答得很自然,“问了我要不要过来,我让她们别过来了。” “为什么?” “现在是流感的季节,能不来医院最好别来医院。” 病房里只开了小夜灯,暗暗的,却又能看见一点点。这种氛围下,他们说话都在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也就没了平时的争锋相对。 这是沈忱第一次和季岸平静地聊天,谁也没有话里带刺。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你家里人。”沈忱说,“好羡慕你,在哪儿都能睡着;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的感觉。” “也没有别的事做,不如多睡会儿。” “不是睡不睡的问题,是睡不着的问题。” “……好吧。” 话说到这儿,他们忽地像无话可说似的沉默了。 或许对别人而言,这种突然的沉默会有点尴尬;但沈忱不会,他只是兀自思忖着,隔了两分钟后再说:“……来个休战协役吧?” 季岸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住院期间?” “是啊。” “那出院之后呢?”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沈忱说。 “哦。” “别‘哦’啊,热情点。” 季岸:“好耶。” 沈忱:“算了,你一点感情都没有,还不如‘哦’呢。” 季岸:“……” 再过了一会儿,沈忱问:“哎,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这问题和前面的闲聊,差了两个星系那么远;季岸先愣了下,才回答道:“没想过。” 沈忱自顾自说起来:“我其实喜欢那种很成熟的。” “……很成熟是多成熟?”季岸问,“珍妮佛洛佩慈?” “不是,不是外观上的。我喜欢那种什么都很厉害的,然后什么都知道的……哦不过,还是要跟我聊得来的。” 季岸不太明白:“怎么突然说这个。” “刚突然想起听别人说,人喜欢的类型经常会接近自己的父母,我就想了一下,好像确实会有点像,我妈就很厉害……”沈忱坦言道,“你呢?” “我没想过。” “你现在想。” 季岸像是有些为难,但还是努力地开了口:“善良一点的,比较……开朗的?” “太抽象了,你不能说具体点吗?” “具体就是,开朗的。”季岸说得认真,“不用太聪明,开心就笑,难受就哭,简单点的。”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敷衍呢,”沈忱说,“不愿意说就算了。” “没敷衍,真的。” “行吧。”沈忱扭过头,恰好看见季岸也偏着脑袋,在看着他。 那个夜晚没有尴尬,没有斗嘴,就很稀松平常的,好像他们其实不是学校里互相讨厌的同桌,而是年纪相仿爱好也相仿的知音。 “你带耳机了吗,我想听歌,但我耳机塞课桌抽屉里了。”沈忱说。 “带了,你现在要听吗?” “是啊,怎么了?” “我也有点想听歌。” 沈忱笑起来,眼睛弯了弯:“那一起听呗。” “……好。” “够长吗……你往我这边睡一点,我再往你那边睡一点……嘿,刚好够,别乱动哈,我来放歌。……声音怎么样,要不要再开大一点?……”
第五十五章 回家 沈忱梦到荒岛上下暴雨,电闪雷鸣,雨水淹进了山洞。 他和季岸就站在洞穴的角落里,拿行李箱垫着脚,看着水一点点漫上来着急不已。 “!!” 他倏地惊醒,看见天花板上的白色灯管。 ——是电灯!是现代社会! 意识到这点,沈忱悬着心的倏然放下,他长长地舒气,这才回忆起他们已经获救。 是海水涨潮后不久,泽就撑着拯救世界的“诺亚方舟”到那座无人岛上,然后把不知道怎么就中毒了的季岸和手足无措的他弄上船。 哦对,季岸! 想起季岸,他像触电似的一下弹起来,僵硬地坐在床上。他的手背因动作太大而刺痛,他僵硬地扭过头看了看,这才察觉自己手背上扎着针,旁边立着输液架,上面挂着三四袋药水。 “……精神真好啊,”旁边冷不丁冒出季岸沙哑的声音,“不愧是你。” “什么……”沈忱脑袋还浑着,一时间还听不懂嘲讽。 “医院说你是营养不良、劳累过度,”季岸说,“我还以为你会蔫儿一段时间,没想到一醒来就这么精神。” “……” 他想起来了,他听见说季岸修养会儿就会痊愈后,就两眼一黑不问世事了。 原来是营养不良啊——良就有鬼了,在岛上他们虽然总还有东西吃,但有的吃和能吃饱还是有不小差距。 沈忱像放了气的皮球,又瘪回病床上躺好:“……你好了吗?” “没什么事了,我身体素质好。就是还得观察两天,一时半会儿我们也走不了。” 他们俩睡在八人病房里,床和床之间留的空很窄,也就堪堪够人走动;此时此刻这间病房里躺满了病患,或是在睡着,或是在闲聊天。当然,其他的都是本地人,外国人只有他们。 于是有人没人就变得没什么区别,反正他们说话也没人听得懂。 “我长这么大,就住过这两次院。”沈忱望着天花板道,“怎么每次都是跟你啊。” “巧了,”男人同样望着天花板,“我也是。” 大概因“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沈忱想起小时候他们住院期间的休战协议,那时候的他们肯定做梦都想不到还会有第二次一起住院的时候……更想不到现在,没有休战协议,他们却也能平和地说话。 不,不止是平和的对话。 海岛上季岸所说的那些话,接吻的感受,在如今身体空乏脑子却活络的状态下,不停地在感受中回放。 沈忱自顾自想着,一向爱说话的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次休战协议维持了一周,一周后他们双双带着石膏出院,各自在家休养了一个月才又带着石膏回了学校。正如休战协议的内容,回到学校的他们又续上之前的正锋相对,对对方从没好脸色。 为什么呢? 不知道。 为什么他们十年不见之后,一切都好像跟过去没差别呢? 不知道。 就在沈忱独自思忖着,进入了种跟他性格完全不符的“哲学”状态里时,季岸居然主动跟他搭话了。 季岸说:“休战协议……” 意识到对方也在想同样的事,沈忱不自在地别过脸,看着隔壁床拉上的蓝色隔帘小声回答:“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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