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沈忱才终于缓过劲儿,他一手捂着右侧撞树的腰,一手扶着那棵树,像个小老头似的慢慢站起身。 周围太黑,天反而显得不那么黑了,细细碎碎的星子在深蓝的夜空里闪着光。 沈忱扶着树,远眺着摸手机。 现代人生存法则:只要有手机,情况就不算太糟糕。 可沈忱在口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他裤口袋里只有一盒烟,和下午在啤酒比赛里赢回来的儿童运动手表。他慌慌张张地点了支烟——还好他有把打火机放在烟盒里的习惯——再慌慌张张地重新把自己身上搜了一遍。 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的手机不见了! 他的手机百分之九十九是在刚才滚下山坡时掉出去了。他把季岸的手机弄掉进了河里,他自己的手机现在又掉在了山里,这很难说不是一种报应。 沈忱焦躁不安地快速抽掉半支烟,朝着大概是他滚下来的方向大声喊:“季——岸——!!!”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山野里奇妙的回音。 他并不是个方位感很强的人,玩3D游戏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找路,空间立体感更是完全低于平均值,以至于他完全想象不出,纳内克的这条夜市究竟处在个什么样的位置,怎么会隔了两条街就出现荒山。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那些黑夹克追不上他了。 他胡思乱想着,又喊了声:“季岸!!” 这次在回音后,一声沉闷的“沈忱”飘了过来。 他立马来了神,东张西望着再喊:“季岸!你在哪儿?!” 回音一层接一层的,声音叠在一起,变得模糊难以听清。片刻后,男人又应了声什么,可声音太低,回音太烦人,沈忱一个字也没听清楚。他忍受着身上各处的疼痛,朝声音传来的大概方向摸黑走了几步,再扯着喉咙喊:“你他妈说句话!!” “……手机!”季岸喊道。 听得出来男人已经很努力了,沈忱至少是听清楚了两个字。他们俩声线截然相反,沈忱声音大,中气十足,音调也比一般的男性更高,因此说话很清楚;季岸则是低音炮,说话也不太爱张嘴。一到了这种需要大声的时候,季岸就会变得很弱鸡。 沈忱知道他再也说不到多大声了,扯着嗓子喊回去:“手机掉了!我听不见你说话!你过来找我!!” 他想着,重新掏出打火机,举得高高的,再打着火。 可夜风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火苗才刚冒出来,便被风吹熄了;他再点,风再吹……来回七八次之后,火苗颤颤巍巍终于立起来。偏偏风也在这时候加大了力道,吹得火苗往沈忱拇指上扑。这一下烫得他不由自主地缩了手,干脆放弃了“打火机报点”策略。 “……再点!”接着男人低音炮又响了起来。 沈忱用手拢在嘴边再喊:“风太大!!打不燃!!!……你听声音不知道我在哪里吗?” 男人没回应。 他想了想,这种时候当然要一直出声,才能更好的体现自己的位置,于是又问:“聊天吗?” 男人还是不说话。 不必问沈忱都知道,这灾舅子就是懒得喊——季岸本来也不喜欢吵闹的地方,以至于季岸会跑去看LIVE,在沈忱心中都属于《背时鬼未解之谜》。 隔了两次呼吸的时间,沈忱再次报点:“要不然我唱首歌?我会唱……”“不要!”干脆利落的拒绝传了过来,回音还尽职尽责地重复了几遍,像在强调季岸有多么不想听他唱歌。 沈忱啧了声,忽地福至心灵: 儿童运动手表,应该会有屏幕光吧? 就算屏幕光很弱,但在这黑漆漆的地方,还是挺显眼的吧? 先前在口袋里摸到这块表时,他还在心里不爽;现在再想起这块表,沈忱突然像是看到了希望。他连忙把表翻出来,然而还没等他去按表盘上的按钮,幽绿的光已经冒了出来。 沈忱做梦也没想到,这还是块夜光手表。 看着幽幽绿光,沈忱哭笑不得地将它举过头顶,朝着四周围不停晃:“看!看到光没有!看我的夜光手表!!” 季岸没有再费力气喊话回来,但他莫名地知道,这沉默的意思就是对方看见了。 他不住地挥手表,右手举的累了就换左手,几分钟后,他终于听见了踩断树枝的细微响动。他立马转过身,朝着声源处看过去,漆黑中脚步声渐进,这画面如同惊悚电影里的长镜头,让沈忱又紧张又期待。 “季岸?” 黑影从黑夜里走出来,出现在他面前;他只听见“哒”的一声,黑影的胸前窜出细长的火苗。 火光照亮了季岸的脸。 “……呼——”沈忱长长地舒气,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风都很给面子的没有再接着刮,男人握着打火机走到他面前。光在摇曳,落在男人脸上的光影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光影变换着,将五官的轮廓刻画得细致。 沈忱这才看真切,季岸脸颊上肿了一块,嘴角还有干了的一点血迹——估计是被那帮人给打的。 二人同时丢出了开场白—— 沈忱:“你还好吗?” 季岸:“你还戴夜光手表?” 季岸不愧是季岸,一句话就能问得沈忱血压飙升:“那他妈是啤酒比赛送的那块!” 男人用胳膊擦了把脸上的尘土,道:“我还以为是你自己买的。” 沈忱:“我是小学生吗,还戴夜光手表!” 塑料打火机一直点着,按钮会很快坏掉,还烫手。季岸松开打火机,两个人面对面的重新回到黑暗里:“你怎么样,能走吗?” 他们之间微妙的默契在这时候突然发作,沈忱点燃自己的打火机,续上光:“我就是撞到腰,你呢?” 季岸往四周张望了几眼:“我没事。” “现在怎么办?” “找到马路。”季岸说,“托你的福,又要走山路。” “怎么就托我的福了?你不会想说是我的错吧?”沈忱说着,松了打火机。 黑不过两秒,男人再续上。 他们就这样,慢吞吞地走在坑坑洼洼的荒野泥土地上,你一下我一下的用打火机的光照明。沈忱还想说“遇到坏人是我能决定的吗”,男人稳定发挥,不但预判了他的话,还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你找的好负责人。” “我怎么知道,还有两个华人毒贩子也在那个酒馆,这也太巧不是吗?”沈忱道,“你不能把这种巧合怪在我头上!” “你甚至没确认一下手机号。” “那酒馆他妈的没信号!!” “你也没确认真名。” “他名字比你腿还长,我记个锤子,你记得你干嘛不确认啊?” 沈忱大声抱怨着,男人好巧不巧正准备抽烟,顺手递了一支过去。“要说没确认,我们都没确认,这事我最多就半责,”沈忱一边说,一边接下烟;男人把火也递过来,他低下头点着烟,抽了一口再接着说,“你也半责,你别想把责任都退给我。” 季岸再给自己点上:“对,我的错。” 沈忱:“你知道就好。” 季岸:“我不该相信你。” 沈忱:“……” 季岸:“也不该参加夜光手表比赛。” 沈忱:“…………” 季岸:“是我的问题,我会反省。” “你他妈的就知道嘲讽我,”沈忱底气不足地骂道,“出现这情况大家都有责任好不啦?” 他正说着,手里的打火机再遭受不住这种超负荷运作,火倏地熄灭;沈忱再按开关,却按不响了。 “你打火,我打火机坏了。” “坏了就算了,”季岸说着,也干脆把打火机收了,“也没什么好点的,我看得见。” “我看不见啊!!”沈忱说,“我一丁点儿都看不见!” 他话音刚落,手突然被男人抓住了。 男人的手心干燥,但很热,把他的手掌完全握住。 沈忱:“……你干嘛?” “看不见就抓着我,”季岸态度冷淡,丝毫不觉得他们俩个大男人手牵手是什么怪事,也完全不觉得尴尬,“我看得见。”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抓着我的手,有点怪……” “嗯,”男人就像在讨论明早吃什么似的,随意又笃定,“应该是你抓我,你看不见,你有求于我,你应该主动点。” 沈忱喃喃地说了声“好像男同啊”;季岸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感兴趣,并不应声。 他们就这么走了很长一段,从坑坑洼洼的平地,走到了有些高低起伏的小山包。沈忱什么也看不见,索性把决定前进路线的重要任务完全交给季岸,全凭着男人的引领前行。在一个又一个的小山包上再走了好一阵后,路开始一直向上,他们大约是在爬山——起先他们滚下来那么长的坡,现在要回到马路上,肯定要爬山。 “……感觉已经受了一个月的苦了。”沈忱说。 “实际上这是我们抵达纳内克的第三个晚上。”季岸回答。 “度日如年的意思我终于理解了……妈的,想回家。” “现在能不能回到民宿还是问题。” “我知道啊……”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像是在斗嘴,又像是在闲聊。 忽地,在期间中场休息似的沉默里,沈忱隐隐约约听见诡异的响动。他情不自禁地捏紧了季岸的手,小声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音?” “什么怪声音?” 沈忱屏息再听了几秒,声音有些颤抖道:“好、好像是,哭声……”
第二十二章 犯罪现场 他说完,两个人都闭上嘴,屏息凝神听山野里的动静。 夜风一阵一阵的,吹得树叶沙沙响不说,偶尔还吹出几声幽幽的鬼叫,给这无人的荒野添上些毛骨悚然。 片刻后男人道:“是风声吧?” 男人话音未落,一声非常明显的尖叫远远传来。 沈忱吓得抖了抖,捏季岸的手捏得更紧:“你听到了吧?你也听到了吧?不是风声,根本不是风声……”“嗯,”季岸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能隐约看见层层叠叠的树木,“像是女人的声音。” “女人?”沈忱压着嗓子道,“女鬼!” 季岸:“你是认真的吗?” 沈忱:“哈?” 季岸:“你是认真觉得世上有鬼吗?” 沈忱:“……” 这话倒是把沈忱问住了。他理性上当然知道世上不可能有鬼,那都是封建迷信;但感性上,他觉得有。而沈忱一向是个感性做主、理性摆烂的人。 他没接着说什么,季岸也没说话,隐约的哭声伴随着时不时的尖叫声再次钻进他们的耳朵里。 一旦意识到这附近可能真有女人(鬼)在哭,那声音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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