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季岸不但抢到了,还抢到了三张。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季岸一个人抢三张票干什么,如果是两张他还能猜测是想带当时的女朋友一起去。 后续沈忱差点没给季岸舔鞋,让季岸让一张票给他;当然,季岸没答应。 想着想着,沈忱半阖上了眼,脑袋像打点计时器似的往前点,直到他干脆趴下来,听着歌睡了过去。 男人看着他睡着的侧脸,微微卷曲着的头发看起来相当蓬松,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沈忱不说话的时候,才像真的二十五岁的成年男性;这人只要一说话,那股幼稚又笨的气质根本藏都藏不住。说来奇妙,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季岸的心里同时占据了第一第二——他第一讨厌蠢人,第二讨厌幼稚鬼。 他打量着沈忱的睡颜,车缓缓开进车站,悠悠停下。有新乘客上来,拿着票在他们俩这儿停下。 对方大概买的是沈忱坐的那个座位,看看票又看看座位号地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终于伸出手,要拍醒沈忱。季岸在那人出声前先把自己的票亮了出来,再用手机打下“我们买的是这两个座位,他睡着了,我跟你换可以吗”,翻译成本地语言给对方看。 对方没多说什么,点着头同意了。 季岸摘下耳机,轻缓地移到沈忱旁边坐下,再重新戴上。青年睡得很沉,丝毫没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 他默默把音乐音量再调低了点。 * 火车抵达纳内克时,刚过中午。 沈忱一觉睡到到站,被季岸叫起来下车。他们在旁边的麦〇劳草草对付了一顿,立刻乘车前往茶姐给他们之前预订好的那家酒店。 “我早该想到的,”看着两车道的马路、低矮建筑群,和路边的黄泥,沈忱长长地叹了口气,“首都都那个鬼样子,边境城市只会更烂。” “如果已经开发好了,就轮不到我们来考察了。”季岸一本正经道,“我们的目的就是来看这里值不值得开发,如果度假岛顺利建设好,周边设施自然会变好。” “……我知道啊,但现在就是很烂啊。” “你是来出差的,不是来度假的。” “我知道啊!” “只是提醒你一下,作为同事。”最后两个字,季岸说得很刻意。 吃饱了也有力气发火了,沈忱“啧”了声,质问道:“那这鬼地方现在不烂吗?” 季岸:“烂。” “烂你还那么多道理说,烦死了,什么婚姻失败的下岗中年男人。”沈忱道。 “我没下岗,也没婚姻失败。”男人淡淡道,“我也没结婚。” “比喻,比喻你懂不懂。” “你这算造谣。” 沈忱斜他一眼:“我这算辱骂。” 下了公交车,他们斗着嘴走过半条街才看到那间酒店。那一瞬间沈忱就明白茶姐对他有多好了,在“破败”的街道上,那间酒店像是鹤立鸡群,它不但有七八层楼高,外装修也快赶上国内二线城市的水平。这要放在乔城或燕城,沈忱看都不会多看一样,更别说住;但放在纳内克、放在N国…… “我去,”沈忱站在酒店门口仰望着招牌,“有点度假的感觉了。” 男人没理会他,径直走进酒店大堂。 他连忙跟上,边走边把护照都掏出来准备好。 等他走到服务台时,就听见前台用蹩脚的英文说:“Sorry, there's no room available.(抱歉,没有空房间了).” “她说什么?”沈忱下意识地问。 男人没搭理他,只再问:“Are there any other hotels in the area(这附近还有其他酒店吗)” 前台:“Sorry. We're the only hotel in our city(不好意思,我们是本市唯一的酒店).” 季岸:“OK,Fine.” 沈忱:“她说什么啊?” 季岸叹气,拖着行李箱往外走:“没房了。” “啊?”沈忱匆匆跟上,“啊?啊?啊?” “别啊了,没房了,你听不懂吗?”男人在酒店门口驻足,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烦躁。 沈忱跟着在他身边停下:“……这破地方酒店还能住满的啊?” 季岸:“因为这是纳内克唯一的酒店。” 沈忱:“……” 比起一路坎坷,这种感觉要有好事发生结果却仍旧倒霉,才更让人绝望。 两个人相顾无言,再各自伸手进口袋里——季岸掏出了手机,沈忱掏出了烟。 男人垂头不知道手机上干什么,沈忱点着了烟,忽地开始闹脾气:“……妈的我不想再住那种旅馆了,我宁愿睡银行里!” “那你去睡。” “跟你出来真的,”沈忱想骂,又不知道骂什么好,话就卡在那里,像碟片卡带似的AB段循环,“真的,真的,真的……” 季岸轻飘飘接上:“真的倒霉?” “真的倒霉!” “原话还给你。”季岸道,“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重复什么?真的倒霉?” “不是你被锁在厕所,我们就不会……”“好了好了,可以了,再说就没礼貌了。”沈忱连忙打断他施法。 他烦躁得厉害,又找不出理由来合理地怪罪季岸,最后只能在心里把一切归于“跟这灾舅子在一起就是没好事”。 沈忱忽地说:“那老子不跟你住了。” “嗯?” “我说分开住,明天码头见。”沈忱说,“看到你就烦,我得放松一个晚上。” “同感,”季岸看都懒得看他,“我一个人的话现在已经在酒店的床上躺着了。” “睡睡睡就知道睡,你干脆死了得了,就不用起床了。” 男人瞥他一眼:“嗯,你最好是别死,活到一百零三。” “去你妈的,你才活到一百零三,你活到一百三十三,在养老院被护工扇耳光。” 季岸:“呵。” 沈忱:“哈。” 两个人都憋着烦躁,沈忱想问现在怎么办,但又不想再和季岸说话。 结果季岸先开口了:“选左边还是右边?” “什么啊,”沈忱没好气地说,“男左女右,我左你右。” “整个纳内克除了这间酒店,还剩三个私人民宿。从这儿往左有一间,往右有两间。那我往右边了……”“等等,等等,”沈忱急忙打断他,“这时候是不是得有次交换的机会?” 季岸:“?” 沈忱:“我跟你换,我去右边。” 男人转过脸和他对上视线,他也看着对方的眼睛。对视三秒后,季岸妥协了:“两间民宿的位置我发你手机上了。” “OK!” “那码头见,”季岸说着,直接往左迈开腿,“不要迟到。” “你才不要迟到!”他当仁不让,直接站在路边打车,“我不会再等你了啊。”
第十二章 三门问题(下) 黑黑瘦瘦的旅馆老板穿着淡黄色的polo衫,推开脱漆的房间门,一边比划一边说:“300,300!” 沈忱自认为在踏进旅馆时,自己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房门打开时,老板还是给了他点小小的N国震撼——约莫十平米的房间,被单人床和床边桌占了大半,独立卫生间硬塞在旁边,局促得洗澡想转个身都难。 这年头还能看到这样的旅馆,沈忱有种自己正在逛复古博物馆的错觉。 老板一手拿着手机翻译,一手比划,嘴里叭叭的:“last one,last one(最后一间)!” “No,thank you.”沈忱说完,逃难似的从又窄又陡地楼梯跑下去,径直出了旅馆。 这已经是第二间了,季岸发给他的两间旅馆中的第二间。 第一间倒是不错,至少看上去不错,服务台和大厅都收拾得窗明几净,还点了香薰;但那是间私人民宿,一共只有四间房,全满。 而第二间,说是旅馆不如说是民工宿舍……还不如民工宿舍,民工宿舍都有阳台。 他站在旅馆门口吹着冷风抽着烟,看着和季岸的聊天框,打下一行“你那边还有房吗”,很快又狂按退格全都删掉。 ——他都开不到,季岸应该更开不到吧? ——问一下? ——不不不,问了之后,要是季岸开到了,他岂不是会活活气死? 沈忱翻来覆去地想,时不时看他和季岸那没什么内容的聊天框。很快一支烟的时间过去,他仍在犹豫不决,拇指在手机屏幕上随意地上下滑着,充当思考的仪式。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他往旁边挪了挪,靠着电线杆子继续茫然。 他尚未想出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才不会那么没面子,指腹却掠过季岸的头像,不小心点进了对方的个人动态里。 里面居然还发了动态! 沈忱五百多个好友,每天动态看都看不完,他也从没刷到过季岸的动态。在他的感觉里,季岸会发的内容,应该只有“毕业”“结婚”“孩子出生”“讣告”这类貌似有义务跟朋友们交代一声的人生大事。 他暂时把自己今晚可能会露宿街头的事抛开,索性看看季岸都发了些什么。 总共三条内容,如沈忱的感觉,一条高中毕业,一条大学毕业;配图发的都是学校大门的照片,文字就只有简简单单的“毕业了”。 剩下一条是最早发的一条,沈忱算了算时间,正是他们高二才开始的秋天。 也是距今十年前。 那条动态连文案都没写,只有张课桌的照片。 他皱着眉想了半晌,也猜不到季岸发这条动态的目的——测试手机摄像头好不好?测试动态功能?喜欢的女生的课桌? 沈忱正想着,通知栏忽地弹出新消息。 【季岸:开到房间了吗】 结果对方先来问情况了。 有人起了个头,沈忱终于能顺畅自然地问:你呢? 很快季岸就回复: 【季岸:我还没走到】 【季岸:如果你那边有多余的空房可以帮我先留一下】 【沈忱:看我心情】 要不然咬咬牙,在这儿住得了。反正也就对付两天,这两天再跟那家酒店预约一下,等有套房空出来就住过去。这念头一冒出来,沈忱便提起箱子掉头又走进那间破烂旅馆的门。 服务台正有人在和老板说话,沈忱挤过去,亮出手机,上面是翻译机刚翻好的话:刚才那间房我要了。 老板眯着眼看了看,摇头加摆手:“No no no,no rooms(没房了).” 沈忱:“Ha?” 老板再指了指另一个人,也正是一分钟前从沈忱身边经过的路人:“That room,he!” 老板英文烂得恰到好处,烂得以沈忱的英文水平也能听明白——那间房被这路人住了。 路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皱着眉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话;老板连忙赔笑脸,拿起钥匙串,就领着人上楼去了,留沈忱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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