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宗迟几乎被气笑。他转身看了一眼热闹的烧烤店和人来人往的大街，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一条小巷的入口，才回答母亲的责问：“帮助父母？你们两个很缺钱吗？你跟我爸都有稳定的工作，我爸在股市上也有投资……怎么，你们刚给宗康买完以后给他娶老婆的房，这就开始惦记上我的东西了!？”他说完又觉得好笑——他和宗雨的父母，在他们小时候从来都没有给他们买过什么零食什么玩具，就连上学时候的学杂费书本费都是扣扣搜搜地给，宗雨要一次生活费还得被她妈冷嘲热讽一次‘就只会花钱’。可是这样的父母，已经早早准备好资金给不过还在念初三的小儿子买婚房了! “宗雨住在我家里，我进去拿她几件东西怎么了!？” 宗迟的语速很快，整个人像只被点燃的炮仗，随时就要爆炸：“无论宗雨有什么东西，那些都是她的私有物品，请问您凭什么乱拿，乱动她的东西，凭什么!？宗康经过她的同意了吗!？不问自取即为偷，你以为是在吃自助餐吗！？您跟我爸养了这么多年的好儿子，竟然只会去当小偷!” 他妈在电话那头尖叫：“宗迟别以为你在外地我就管不到你!有你这么说你弟弟的吗!” 宗迟的手心很冰，他抬手用掌心贴着自己的额头，稍微冷静一点：“你要怎么管我呢？断我生活费吗？可是您要不要算一下，上次给我钱是在几年前？我现在上学用的钱，我的生活费，我的学费，哪一分不是我自己打工赚来的!？” 这句话倒是把宗母堵得哑口无言。宗迟继续道：“您不要威胁我要断宗雨的生活费。就您跟我爸每天给宗雨十块钱，她一个正在生长期的女孩子，凭你们这打发乞丐一样的十块钱，能吃饱吗？能好好长身体吗？我们两兄妹早就不指望你们了!您和我爸，还有宗康，你们三个才是其乐融融一家人!反正至始至终我跟宗雨在你们心里都是外人!” …… 宗迟挂断电话，一手撑着巷子里粗糙的墙壁，一手抓着自己的领子，努力平复他过快的心跳和呼吸。也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他过于愤怒，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好像随时要破膛而出。 等宗迟稍微平稳了一些自己的状态，他才想起自己出来已经快半个多小时了。生怕同宿舍其他人担心，他慌忙往回走。 可是他刚踏出巷子，就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听到脚步声靠近，那个人转过身。乘着月光，宗迟定睛一看，竟然是陈深站在巷口抽烟。
第14章 江延山已经完全醉了。他拉着陈深反反复复回忆自己高中时期的峥嵘岁月，酒后不自觉地把声音放大，扑面而来的酒气喷了陈深一脸。 陈深不着痕迹拂开江延山的手，又把自己的座位拉得稍微离江延山远一些。在听到林清越轻声说了一句宗迟出去打电话快打了二十分钟时他又掀起眼皮看了林清越一眼，然后把江延山屁股下坐着的凳子转了个方向，让这人对着林清越发牢骚。 林清越：“……” 陈深站起身，对上几个人看他的目光，说：“我去看看宗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宗迟看到陈深站在巷口时愣了愣，不确定他在这边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把自己跟母亲打电话时说的那些话听了多少。宗迟的喉结滚了滚，眼里浮起复杂的情绪，可张开嘴时，只蹦出了一句“你居然会抽烟啊？” “啊，”陈深把烟灭了，将烟屁股装进随身携带的烟袋里扣上，“抽，不过没瘾。”他转身，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对宗迟扬了扬，“回去吧，之前上的菜都凉了。” 宗迟跟上他的脚步，走在陈深后面。忽然抬起头看着漆黑的空中挂着的那一轮明月，旁边还嵌着几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心中微微一动：“今晚是满月啊。”他喃喃道。忽然又想起来，陈深的微信头像就是一片黑，但上面还添了个用黄色的蜡笔画的圆圆的月亮。 两人重新回到饭桌上，宗迟看见自己碗里堆满了肉和菜。一问才知道是林清越担心他没吃饱，在宗迟出去以后陆陆续续地往他碗里放了些。 “他还从皓皓的嘴里夺走了最后一块烤鸡中翅。”安向飞说。 宗迟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小声对林清越说了一声谢谢，重新入座。 坐下后他才感到口干舌燥。大概是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太着急又一连串说了一大堆话，现在闲下来才后知后觉感到口渴。宗迟拿去手边装满淡色液体的杯子，毫不犹豫仰起头将里面的啤酒全部灌入肚中。 放下杯子，他看程皓他们看着自己，似乎看呆了。宗迟抹了一把嘴角，问：“怎么了？” 程皓说：“宗宗你出去一趟暴露了吧，喝这么猛还说自己不会喝酒呢。” 宗迟又见陈深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重复问了一句：“怎么了？” 陈深：“……没有，只不过你用的是我的杯子。” “啊？”宗迟着实是惊了一下，连声说抱歉，然后喊来服务员让再给陈深拿个干净的杯过来。 宗迟闷头啃鸡翅、吃羊肉串，沾得自己浑身一股膻味。林清越在一旁问，肉冷了就硬了，要不要让人拿去热一下？ 宗迟的牙上下闭合，努力嚼着口中的肉块，闻言摇了摇头。在吃得八分饱以后，扭头小声对陈深说：“我还想喝酒。” 这一餐饭因为安向飞闹着喊着急着回宿舍跟女朋友打视频电话而结束，他们喝到九点半便散场了。宗迟与陈深站在烧烤店前跟其他几个人道别，林清越看着宗迟关怀道：“你真的没事吧？”他有注意到宗迟后半场喝得确实比较多。 宗迟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站在他前面的陈深，但因为力度太大，食指直接戳中陈深的肩胛骨。 陈深：“……” 宗迟说：“没关系，我跟着他回去。清越你能照顾好他们吗？”他朝在正在拥抱路灯的程皓扬了扬下巴。 林清越看着醉酒三人组有些头疼：“没关系，我看他们还能走。一会儿到宿舍了我把他们扔楼下喂蚊子，让他们自生自灭。” 宗迟笑笑：“行，那你等下到宿舍了跟我发条信息。” 告别了宿舍其他四个人，宗迟跟陈深两个人站在路边等车。上车以后陈深问宗迟，等下想喝什么。 宗迟想了想：“还是啤的吧。”倒也不是他酒瘾犯了非得找酒喝。他就是、他就是现在特别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不然宗迟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心底压着的那块沉重的石头压垮。 今晚碰上的滴滴司机是个话痨，从宗迟他们上车起就跟他们唠大学城这一片的变化。但宗迟这会儿心里挤压着事，完全没有心情听司机究竟说了什么，只是习惯性嗯嗯哦哦地应着。而陈深，宗迟扭头看了他一眼，陈深双手抱臂靠在后座的椅子上，眼睛一闭，开始装睡。 司机看这两个乘客哪一个都没有跟自己交谈的欲望，红绿灯一过，也识趣地闭上嘴。 等到了陈深住的那栋大厦楼下，陈深又恰好睁眼‘苏醒’。他让宗迟站在原地等他一下，迅速去了附近的便利店，拎了一扎啤酒回来。 进了房门，陈深顺手把一屋的灯都打开。原本一片黑的屋内瞬间亮堂起来。灯亮起的那一刻，宗迟还有些不适应，条件反射地抬手盖住眼睛。他换过鞋以后就跟着陈深去到了客厅，陈深把那一扎啤酒放桌上，再一罐一罐把扣拉开。 陈深指着一字排开的绿色易拉罐，对着宗迟说：“喝，你要没喝够，我等下再去买。你要是喝到胃出血，我送你去医院。” 宗迟不说话，只是默默坐在地毯上。随手拿起一罐，仰头、灌下!嘴边漏出的液体被他随手擦去，他再拿起第二罐，回头向陈深虚空敬了酒。 陈深看了他半晌，无言坐下，挑了罐青岛放在手中，同宗迟碰了碰酒罐。 第二罐啤酒喝下，宗迟没有急着再去抓下一瓶。他把手中的空罐子攥在手中捏了捏，到嘴边的话语吞吞吐吐说不出。 “我……”他下定决心，有些忐忑地开了口，“我想跟你说个故事。” 陈深摆出洗耳聆听的姿态。 宗迟思索了片刻该从何处讲起。他怕自己说的颠三倒四表达不清，可又清楚地知晓，自己倘若再不找个人宣泄一下，恐怕真的会发疯。 “我的父母来自农村，思想可能有些……落后，也会像过去大多数老一辈的农村人一样，会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宗迟轻轻开了口，“我爸妈结婚不久，我妈就怀上了我。那一年我爸带我妈去县城的小医院做性别检测，医生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我妈肚子里怀了个女孩的意思。”他顿了顿，拿了第三瓶啤酒抿了一口，继续道： “可是那个时候她的月份已经不小，医生说如果要强行把肚子里的小孩打掉，她自己可能也会有危险，以后可能也生不了小孩了。我爸妈一听就怕了……再后来，他们在我出生前，不知道从哪些个黑心药贩子那边买了很多所谓的、保生儿子的药，还有那些‘改命丸’——就是据说会改变肚子里胎儿性别的药。”宗迟现在想来还觉得无比讽刺，“生个男孩对他们来说就那么重要吗？我实在不能理解。女孩又哪里比男生差？”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中都是冷意，“几个月以后，我出生了。如他们所愿，我妈的的确确生了个男孩。可让他们震惊的是，因为我妈吃了太多奇奇怪怪的药物，他们的儿子，”宗迟反手指了指自己，“我，竟然是个天生的怪物!” 陈深静静地看着他，不语。宗迟继续淡淡地叙述道：“怪物，是我爸妈从小骂我骂的最多的词语。哦，不对，还有，怪胎、人妖。只因为我天生身为男性却多了一副女性才会有的器官。”宗迟垂下眼，脸上的表情很委屈，小声道，“可是、可是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呀……”他抬头朝陈深自嘲笑了笑，又问陈深：“你为什么不惊讶？” 陈深敢对他说在上次你来我家的时候我已经无意窥探到这个秘密了吗？他此刻确实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悲伤难过的宗迟。于是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宗迟的脑袋，温声问：“然后呢？” 宗迟轻描淡写道：“也没有什么然后了，已经把我这种怪物生下来，他们也没法把我塞回肚子里回炉重造，或者把我掐死……让我成为弃婴他们也会被判刑。只能忍着恶心把我养到这么大呗。只是他们想生儿子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生下我之后没过多久我妈又怀孕了，后来生下宗雨，再过一年他们终于如愿以偿生了个健康正常的儿子。” 宗迟抿了抿嘴：“其实我还好，不过是在家遭受的白眼比较多罢了。小雨在家里的日子比我还难过。他们一直觉得女孩子读书没有什么用，在小雨九年义务教育读完以后就想把小雨送去嫁人。”宗迟感觉有些困，揉了揉眼睛，“还好小雨从小成绩好，我记得那天，我去小雨的学校求她的老师班主任和她的校长，求他们来我家当说客，让我父母同意小雨继续上学。我爸妈那种人，最要面子了，来了那么多人，马上松口让小雨继续念书。小雨也争气，今年高三，马上也要高考了，之前跟我说，以后要考到外地去，不想回家了……”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等吐完最后一个字，竟然歪倒在地上，眼一闭，睡着了。
66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