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枞立刻停下来,举着电筒四处张望。 小溪边的老槐树已逾百年,枝叶繁茂,树干粗壮。像是自地底深处攀爬而出的一只巨大的布满了青筋的手,将岐丰中学的上空覆盖住,仅存的几颗星星也看不到了。 树叶被风吹得发出很响的动静,不过韩枞并没有觉得害怕,他把下巴搁在衣领里,继续往前走。 “救...命...” 如果不是韩枞听觉足够敏锐——这求救声轻到几乎听不见。但韩枞立刻就确定了,这声“救命”是真实的、从厕所里发出来的声音。 也许是受热血动漫的影响,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韩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必须得去帮助这个呼救的人。于是他顾不上考虑个人安危,把电筒关了,轻手轻脚地往厕所靠近。 而后,他听到一墙之隔的里面有人低声说:“闭嘴!再喊我就让你在世上消失!” 韩枞皱了皱眉。他觉得这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他还在努力辨认时,另一个人的低声抽泣传进他耳朵里。由于声线偏细,韩枞便认为正在求救的是个女孩儿。 韩枞思索了片刻,悄悄退到几米外,打开电筒,故意发出很重的脚步声,一边走一边说:“哥,黄小鸭不会掉水里淹死了吧?”又压着嗓子回“不会”,最后又切换成自己的声音:“哥,你在这里帮我找,我去上个厕所”。 才说完,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厕所里蹿了出来,拐到另一边,慌忙逃离。 天太黑,那人又是背对着他的,因此韩枞并未看清那人的脸,不过,韩枞心里的疑窦却愈发加深——连背影都有一种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里面的女孩还在哭,韩枞收起满腹疑虑,站在厕所大门外,大声咳嗽了一下,说:“我是好人,你别怕。” 女孩好像被吓到了,很轻地喊了一声,韩枞立刻安抚道,“我真的是好人。”女孩好像不信,还在哭。 韩枞记起跟自己同桌的女同学曾经说过,她们女孩子都很喜欢小动物,如果男生也喜欢小动物的话,她们会觉得这个男孩子一定十分的善良,会毫不犹豫地为他感到心动。 韩枞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说,“我的小黄鸭不见了。我是过来找它的。你不要害怕。你见过它吗?它有没有进去里面?” 等了一阵,女孩儿没有再哭了,细声细气地说“我不知道。” “那我可以进来找它吗?” 女孩大概是在抹眼泪,过了一小会儿,才抽泣着道,“可、可以。” 韩枞脚刚踏进去,忽而记起女孩此时应当是十分的没有安全感的,于是便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掉,罩在脑袋上,装作怕闻到不好的味道的样子,用外套遮挡住自己的脸,只在眼睛部位露出一点点缝隙。 借着缝隙,他看到一个装扮成旦角的女孩,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女孩上身的褂衫和外套完好的穿着,裙子却被褪到了一半,堆在膝盖处。她应该是太害怕了,所以忘记把裙子穿回去了,侧身对着韩枞,把脸埋在手肘里,身体颤抖着。 听见韩枞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身体猛烈地抖起来,偏过脸,眼神惊惧地望着韩枞,。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韩枞感觉自己脑袋被人用钝器狠狠地敲了一下,面色一点点地沉下去。 ——若不是他贸然闯入,刚刚那男人很可能已经侵犯了这个女孩。 没有任何英雄主义的成分,韩枞单纯地感到庆幸,想,幸好我出现及时。 女孩腿很细,皮肤白的像冬日里的雪。韩枞立刻移开视线,将脑袋上的棉服拿下来,偏着脸把棉服盖在她腿上,转身说:“坏人已经走了。那个......你、你快点儿把裙子穿上。” 寂静过后,韩枞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又过了一小会儿,韩枞听见女孩小心翼翼地说“我好了”。 韩枞“嗯”了一声,转过身去。 对视了几秒,韩枞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好像是今天跟着演出团来表演节目的小演员。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女孩白天唱的戏曲很好听。(韩枞认为虽然自己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艺术的追求和鉴赏能力)。 ( 后来他去问了陈彦明的外公,苏姥爷告诉他,那曲子叫《思凡》。)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女孩。 她把韩枞的棉衣递过来,说“谢谢你”,又问韩枞,“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脸上的妆太厚了,韩枞看不出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通过女孩泛着水汽的眼睛,韩枞觉得,她应该是很好看的。 “我叫韩枞。韩信的韩,木和从加在一起的枞———韩、枞。”韩枞重复了两遍,确定女孩记住了,他问:“你呢?你叫什么?” 女孩垂着眼睛,小声说:“你…你可以叫我骆骆。” “落落。”这名字真好听。 韩枞往外看了看,说:“把你的外套给我。你穿我的。”(他认为这样比较安全)。 这之后,他们回到前面办酒席的地方。韩枞让落落在操场的花坛边上稍坐,嘱咐她别乱跑,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去厨房盛了一碗热汤,打算端给受了惊吓的落落喝。 但落落没有在他说的地方等他。那天晚上,韩枞找了她很久。一直到凌晨十二点,他跟在母亲身后回苏家休息,仍旧不死心,不高兴地想,这个叫落落的女孩儿不守信用。 半小时后、第四次醒来时,猜想有没有可能,落落可怜无助地坐在花坛边上等他。 于是他瞒着所有人,偷偷摸摸地打着手电折返回操场,但是落落并没有在那里。 再次躺回床上,韩枞忍不住想,明天醒来就去跟苏老爷子讲,要无偿为苏妍复习功课,以此留在苏家做客,等待落落出现,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认为没有必要在意一个不讲守信用的陌生人。他的妈妈也应该是不会同意他在外久留。 韩枞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有些不太高兴,胡思乱想了很长时间,等到终于昏昏欲睡时,他听到了母亲大声地在外面哭喊起来,紧接着,他的房门被推开,陈彦明的妈妈扶着母亲站到他床前,流着眼泪,跟他说:“你爸爸出事了。” 父亲去世后不久,韩枞因为精神恍惚,闯了红灯,遭遇了一场不算严重的车祸,之后,他便忘记了那个叫“落落”的女孩,以及那件印着小黄鸭logo的棉服。 而前一晚,苏骆抱着半人高的黄小鸭布偶,低声呢喃“木小从”时,韩枞当年缺失的一部分记忆骤然涌进脑中,逐渐清晰。 怔住许久,韩枞将苏骆的手轻轻拿开,将黄小鸭布偶拎起来,在它的屁股位置找到了拉链。 他把拉链拉开,把塞在里面的棉服掏了出来。 棉服虽然被挤压的有些皱,但只要熨一熨,大概率就会像新的一样了。 大概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苏骆额头冒出细汗,断断续续地呓语,韩枞把棉服重新塞回布偶里面,蹲下去,替苏骆擦了汗,又像那晚一样,握住他的手,跟他说:“别怕。” 凌晨五点,韩枞收拾好玻璃碎片,把摆台照片发给徐燕,然后给徐燕打电话,很抱歉地表示希望,能不能帮他找到同款摆台。徐燕很明显地感到不解,但她也不是喜爱多问的人,便用困顿的语气说“有点难,和“我尽量”。 徐燕是本地人,性格开朗,喜好结交朋友,因此人缘极好。韩枞在客厅待了一个小时,终于等到徐燕来电,她语气激动地告知韩枞,群发果然有用——一位经营二手网店的好友给她回信表示她那里恰巧有个一模一样的摆台。 清晨六点半,韩枞乘车前往徐燕好友住处,向徐燕及其好友郑重道谢,承诺将来有需要之处,一定百分百办到。之后他回到苏骆卧室,将摆台换成了新的。 ——他希望,苏骆这些年对韩枞的喜欢,不是由韩枞本人无意撞破的。 将自己的照片塞回隔层,韩枞把苏骆和他前妻的合照拍下来,发给了陈彦明。 40分钟左右,他接到了陈彦明的来电。 陈彦明的声音有些宿醉未醒,他有气无力地骂韩枞神经病,语速很慢地说:“你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韩枞静了静,说, “嘉嘉他妈妈长得和我很像。” 骂了句脏话,陈彦明把电话挂了。 韩枞握着手机坐了一小会儿,起身去厨房洗米,煮粥,准备早餐。 约莫7点35分,陈彦明给他发来多条文字讯息。 【我特么日了狗了】 【方毅给我分析了二十多分钟[裂开.jpg]】 【他说他推断得出,我小舅舅心里的白月光是你[裂开.jpg][裂开.jpg][裂开.jpg][裂开.jpg][裂开.jpg]】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韩枞回复“替我谢谢方毅”,收起手机,去茶西图澜娅餐厅打包了几样苏骆和嘉嘉都很喜爱吃的餐点回来,然后喊嘉嘉起床吃早餐,再送他下楼,乘坐校车去学校。 忙完这些,韩枞去浴室洗了个澡,洗完出来苏骆还在睡着,韩枞便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等他醒来。 ---- 标题好难555 后面还有一点波折哦
第21章 是个怪物 21. 待苏骆心情稍稍平复了些,韩枞便去厨房给他和自己分别盛了碗粥。 苏骆没再哭了,但情绪仍旧低落,垂着脑袋,点头表示谢意。 “苏骆,”韩枞放下瓷勺,伸手拿了个鸡蛋,问,“知道怎么样能让它立起来吗?” 苏骆抬头,表情呆呆地看着韩枞,然后摇头。 “这样,”韩枞将鸡蛋底部在桌角位置轻轻磕了两下,把它放在桌上,“就立起来了。” 对视少顷,苏骆露出了个十分勉强的笑,慢慢地往嘴里塞了一口粥。 他准备再低头继续吃东西,韩枞忽然碰了碰他的脸,说“等下”。 苏骆愣了愣,握着勺子看向韩枞。 苏骆猜测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丑很狼狈,因为韩枞眼睛里有明显的笑意。 他正在脑中设想,苏骆本人无理取闹、不高兴地拉下韩枞的手,转身往他房里去时,听到韩枞说“别动”,看见他缓慢地朝自己靠过来。 “握住手腕扯下去”、“站起来就走”、“锁上门”、“暂时不要见面”统统不见了,看着近得仿佛能看见皮肤浅表细小绒毛的韩枞的脸,苏骆脑袋一片空白。 他很是用力地捧着碗,不让它摔下去,同时警告自己,不可以闭上眼睛。 但是韩枞并没有做什么逾矩行为。 他轻扣住苏骆下颌,用拇指指腹在苏骆的唇角边轻轻擦过,懊恼地说“米没煮烂”,而后,将指腹放在自己唇瓣上,张嘴把没有煮烂的饭粒给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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