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比赛在一个小时后,章翼看完名单回来, 告诉他说他的对手来自鹿阳。 他之前听刘锐提过一嘴,鹿阳派出参赛的运动员里,有一个人实力非常强劲。 刘锐说这话时意犹未尽的神情历历在目,柏延问他那人叫什么名字,他摸了摸头上的青发茬, 道:“忘了, 我就找他打过一场。” “我只记得他的外貌特征, ”刘锐不以为然,宛如万花丛中过的渣男,“跟你差不多高,娃娃脸, 大眼睛。” 柏延上场的时候特意比对了一下, 他的对手除了“跟他差不多高”这条勉强对上,其他都八竿子打不着。 从乒乓球袭来的速度与角度, 柏延不难看出他的对手是个心急的人。或许是因为他撞见了医师为柏延料理伤口的一幕吧,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负伤的柏延一定会输。 球桌另一面的选手跑动起来,妄图打乱柏延的节奏,使他在脚踝受伤的情况下发生失误。 但他想错了。 越急于赢球, 越能暴露这个人的错漏。 柏延扬拍, 当机立断地将球抽了过去,在场外摄影机器的捕捉下,球体仿佛快成了一道闪电, 直直地越过球网向对手的斜下方飞去。 球体安然落地,柏延再度拿下一局。 这场好似跑完一段冲刺后的匀速慢走, 柏延掌握着他的节奏,从始至终占领着主导的地位。他拿下第四局胜利,走到场外,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章翼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掏出手机就要给李医生打电话。柏延抬手挡住他的拨号界面,说道:“我没事。” “真没事?”章翼絮絮叨叨道,“我可和你说好了,小延,我们运动员是万万不能逞强的,这关乎到你的职业生涯。” 说白了他还是不信柏延说的话。 柏延哭笑不得,道:“没骗您。” “行,”章翼把他扶到比赛场地外,说道,“你歇着去吧,晚上要吃什么让意洲帮你带,腿虽然没多大事但能不动还是尽量不动。” 章翼待会儿得找朱萍汇合,总结今日的比赛情况,柏延应了声“好”,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全运村的方向走。 明天上午有陆意洲的附加赛,柏延走之前留意了第一轮淘汰下来的选手名字,他一边掏卡刷门,一边分析陆意洲可能面临的局势。 房门的感应器未响,门却开了。 门扇开合时掀起的微风拂过他的脸颊,柏延嗅到一股名为“陆意洲”的气味,下一秒,他跌进一个充满克制的拥抱里。 陆意洲不敢下大力气抱他,但交叉的双手仿佛在他身后打了个死结。 “有没有事?” 柏延的颈侧被陆意洲温热的气息“攻击”着,他单手抚摸陆意洲宽厚的背肌,轻声道:“为什么不发消息问我?” “我……” 陆意洲:“我怕影响你。” 柏延脖子有点僵,他挣了挣,陆意洲却误以为是自己把他抱疼了,立刻松了手后退一步。 热源一下子退去,柏延瞥了眼在一旁乖乖站好的陆意洲,绕过他把包搁在桌上。他整个下午出了许多汗,尽管穿的衣服透气吸汗,但身上那种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决定先洗个澡,洗完了出来再和陆意洲“好好”谈一谈。 浴室。 细小的水柱倾泻而出,裹挟着滚烫的热意浇在柏延身上。 他柱了根陆意洲塞过来的手杖,木质的,通体深棕,把手处做了防滑设计,一看便知造价不菲。 柏延把沐浴露打出泡,搓洗膝盖那块的时候,他不免放慢了动作。 哪个运动员没点伤病? 比起那些高难度、受伤概率大的项目,他们这些打乒乓的安全太多,可话又说回来,乒乓球运动员就完全没有受伤的可能吗?那倒也不是。 柏延在原来的世界见多了大大小小的遗憾。 有好不容易凭积分拿到远征奥运资格,结果训练时因手腕受伤不得不放弃,甚至离开国队的;有比赛中途扭了脚踝,伤势严重无法继续比赛,只能当场退赛得;也有打完封闭就上场的。 太多了,数都数不完。 连他自己也做好了准备,一旦发生意外,他有足够的勇气接受一切可能。 柏延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墙壁,水珠流经额角,顺着他的发丝断断续续地滴下来。 光他有准备没用。 体育竞技永远不缺新鲜血液,你走了,后头还会有无数个人接替你的位置,代替你继续往前走。 陆意洲必须明白“冠军只有一个,要时时刻刻做好越过前辈站上顶峰”的道理。 柏延扭紧花洒开关,深吸一口气。 他将手杖擦干,穿上换洗用的家居服。房间提供一次性拖鞋,他脚底那双吸了水,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地响,他一出来就看见陆意洲双腿叉开地坐在床沿。 “在想什么?” 柏延揉开那团缠在一起的湿发,他在陆意洲面前站定,指尖逗弄地刮了刮他的下巴尖。 “我在想你是不是还生我气。”陆意洲道。 柏延:“那你说说我为什么生气?” “我不应该放水。” 柏延笑了声:“你这算放海了吧。” “可如果你输了,你会进入附加赛。” 陆意洲双手合十,宛如鸟笼一般拢住柏延的那只手。宽阔的掌心磨搓着柏延的指骨,柏延不理解他的意图,却还是放任他这么做了。 柏延直视他的眼睛,道:“所以……你不相信我能赢,对吗?” “我——” 人的眼神是有魔力的,至少他的眼神在陆意洲这里非常奏效。 赛场无队友,这句话适用于所有单打比赛。 章翼说得没错,对手在场上受伤,对另一方运动员来讲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遇,尽管这看着有些缺德。 陆意洲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他眸光低垂,闷闷不乐道:“我是怕你输。” 怕他附加赛也没挺过去,无缘今年的国队选拔。 柏延:“我不怕。” “陆意洲,”他道,“人不可能一辈子一帆风顺,在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学会接受。 这是他当年加入国队后,学到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要么光明正大地输,要么堂堂正正地赢,”柏延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意洲,道,“你放水让我获胜,究竟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到这里,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陆意洲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说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柏延闷头倒在床上,点开和王飒的对话框,编辑了一条消息: 【某个人需要被开导。】 小孩姐,交给你了! 柏延委以重任。 训练馆。 张清驰瘫坐在原地,连着耍了好几分钟的赖皮。 “起来接着打。” 王飒走去拉她,此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她一边拽住张清驰“柔若无骨”的手臂,一边查看消息。当看到消息的内容时,王飒轻轻皱了皱眉。 诚如柏延所说的那样,没过多久,她们的场地上多了一个心事重重的人。 王飒记着时间,她和张清驰打了快一个半小时,已经到休息的时间了。 她收好拍子,朝那个撒娇求饶的小鬼头点点头,张清驰“耶”了一声,一溜烟跑地没影,估摸着是去骚扰宋一宁了。 “陆哥。” 王飒走到陆意洲身旁,装作对此一无所知:“来练习?” “不,我是想散散心。” 场馆里摆了一排折叠椅,陆意洲选了最边上那个,全身好似一滩烂泥,将椅子糊得明明白白。 王飒搓搓手臂,怎么忽然感觉周围有点冷? “什么心事?陆哥方便说吗。” 陆意洲:“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迂回地把他和柏延的情景套在了王飒头上:“假如某场比赛中,你和张清驰是对手,但他不小心受了伤,这个时候你是选择趁机打赢她,还是放水把赢的机会给她?” “唔。” 王飒:“我想想。” 她放空的时候,视线一直追逐着那抹移动的身影。张清驰的存在,仿佛死气沉沉的画布上多了一笔鲜亮的色彩,仅仅一笔,整个画面都活跃了起来。 “我选前者,继续打下去。” 陆意洲:“为什么?” “清驰和我不光是对手,我们还是队友、朋友。关系越亲近,越要使出浑身解数打败对方,这是尊重。” “而且我们之间,无论是谁走到终点,另一个人都会由衷地为她高兴。”王飒语调平静。 她看向陆意洲,嘴角翘起一抹小弧:“柏延哥也是如此吧。” “陆哥你获胜,或者他获胜,在他看来是一样的。” “我希望我们一起站在领奖台。” 陆意洲:“当初是他驱使我重拾乒乓球,省队选拔、赞助赛、全运会,我们共同度过了那么多时光,我不想最后是我独自走到终点。” “陆哥,你太依赖柏延哥了。” 王飒冷静道:“体育竞技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与旁人无关。如果我是柏延哥,我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 “我……依赖他吗?”陆意洲喃喃道。 “能意识到问题,说明还有救。”
第44章 王飒逐字逐句地念着柏延发来的信息。 她手机左上方的绿色电话标识常亮着, 将他们的对话收录给了不在场的第三人——柏延。 陆意洲从躺椅上坐起,沉声道:“你在听吗?” 王飒起初以为陆意洲这句话是在问她,过了一会儿, 她意识到他问的是另一端的柏延。 “嗯。” 可能是场地的信号比较差,柏延的声音有些失真:“我一直在听。” “你……”王飒抿了抿唇,组织着措辞,“你们为什么不当面说呢?” 她跟张清驰呆久了,不自觉地生出一点淡淡的冷幽默:“不怕中间商赚差价吗?” 手机里传来几声卡顿的单音节, 听起来像是柏延在笑, 他说道:“因为你陆哥害羞, 如果当面说,他很容易开不了口。” 王飒偷偷瞥了眼陆意洲,他头上仿佛悬着一个蒸汽炉,吭哧吭哧地冒着白烟, 并且即将由于温度过高报废。 柏延的下一句来了:“没办法, 只好请我们的飒飒当一下沟通的媒介了。”
60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