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有一天,袁思强突然联系我,问我能不能帮他弄点安眠药和炭,我问他要干什么,他就说安眠药是因为晚上老是睡不好,他不是要高考了吗,就想好好休息。炭是因为他们要开个烧烤聚会。” “我当时没多想,一心都在想每天怎么给老陶做饭了,所以就把东西弄来给他了。” “再之后的事,你们也就知道了。被通缉之后,老陶就再也不让我出门了,我说要不我走吧,我怕给他添麻烦,他不许。他说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你没错,你不许给我跑到什么菲律宾去,你竞赛题还没做完呢!”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认准的事,谁也犟不过他,”陈平苦笑,“他都疼成那样了,每天还盯着我做题,不做就打我,你别看他是癌症病人,力气可大了,打得我特别疼。”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被他再打一次。这辈子每天都被他打一顿都可以。” 听到这里,刘重安也忍不住长叹一声。 一个父亲在监狱的少年通缉犯,一个是孩子从没来看过的晚期癌症患者,在一个小房间里,度过了最后一段岁月。 如父如子。 事情到这儿已经非常明显了。 刘重安道:“那天是怎么回事儿呢?能跟我说说吗?” 陈平却又沉默了。 刘重安道:“如果你不说,最终只会认定是因为你想要他的财产而动手杀人,你能明白吗?” 陈平愣了一会儿。 “不是的,我从来没想要他的财产。” 刘重安问:“所以,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都怪我,”陈平又哭了,“我应该感觉出来的。” “那天上午,他忽然给了我一道特别难的竞赛题,我做了大半天都做不出来,我去问他,结果他还凶我,说这点题都做不出来还怎么上大学?我呛他,我本来也不想上大学。他就让我滚出去,去图书馆查资料,做不出来这道题不要回来见他。” “他之前根本不让我出去,那天却突然赶我,我应该感觉不对劲的。但我也生气,他话骂的很难听。” “所以,我就去图书馆了,一查,发现这是大学的物理竞赛题,我根本不应该做的出来。” “而且,那天我一直都感觉特别心绪不宁,根本踏实不下心,然后没到一小时,我就回家了。” “结果,就那样了。” 陈平泪水决堤:“这些天我在这儿,就一直在反反复复想那道题。” “我已经解出来了……” “解出来了……”
第196章 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 陶然之坐在阁楼里, 打开了电脑,登陆了中华遗嘱库的网站。 看着账号里面显示的“遗嘱已生效”,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就像是完成了什么壮举。 阁楼狭窄、逼仄, 没有窗户,光都照不进来。 陶然之的身体已经很差很差了, 他面色苍白, 形容槁枯, 但他就很喜欢在阁楼里待着。 这里住了一个少年, 和他相依为命了两个月。 这里有人类生活过得味道, 他很喜欢这个。 当初, 如果不是突然的疼痛,他也许不会让这少年知道自己即将入土。 但偏偏就在这么巧的时候发病了,他看到少年那慌乱的神色,听到少年说要留下照顾他,他忽然觉得, 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如果能用这个办法让少年留下了,也不错。他顽劣地想。 要说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可能就是他还没考上大学吧。 他的孩子们都很好, 很有出息, 不需要他操心。 也……不需要他。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精挑细选了一个摇篮,在上面刻下了一句话。 算是他给儿子们的嘱托吧。真想看看他们看到那句话时候的表情啊,可真的,没有时间了。 一个每天大把时间的人,现在却没有时间了。 早知道就不接受学校的返聘, 出去旅旅游什么的了,他还没去过北京, 没看过□□呢。 但自己一个人旅行也没意思。 他和儿子们变成这样,他一点也不怪那三个孩子,是他的问题,是他性格太古怪,小时候就只知道逼着他们学习,从没和他们聊聊天。 腹部又是一阵剧痛,将陶然之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他急忙奔下楼,本能地想拿药。如今他的吃四个去疼片,才能不那么难受了。 但他拿药的手忽然停住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都到今天了,还吃药做什么?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打开了收音机,慢慢捱着。 收音机里低沉的男声在唱着一首粤语歌,陶然之不懂粤语,但还是听着。 陈平会粤语。 他小时候跟父亲在广府生活过几年,竟然能讲一口流利的粤语,这小孩真是聪明。 哦对。 他爸爸。 想到这里,陶然之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他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陈平的场景。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天将黑不黑的时候,他正在操场散步。 走到领操台后面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有个孩子说:“你爸是个杀人犯,你也好不到哪去,以后就叫你小杀人犯吧。” 紧接着,他又听到几声清脆的巴掌响。 他快步走过去,只见一群孩子围着一个。 那些孩子见陶然之来了,哄得一下跑走了。 只剩下面色苍白的少年留在原地,他的脸都被扇红了。 陶然之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愣了一下,那孩子长得,特别像他的妻子,比他亲生儿子都像。 但少年只是看了陶然之一眼,啐了口血沫,带上兜帽就走了。 后来,他是从别的老师那里听说的。 初中部有个孩子成绩很好,经常考年级第一,但父亲因为故意杀人罪入狱了。 再之后,这孩子就变了,他不再写作业、考试,反而和社会上的人结交,成绩一落千丈。 “可惜了,”那老师说,“挺有天赋的孩子,要是家里好点,以后不知道要给社会做多大贡献。” 之后,那孩子的事陶然之夜不断听说,什么他又逃课啦、又和同学打架啦、又偷东西了,云云。 每次听到的时候,陶然之都想——他不偷、不打,能行吗?那不就是认了吗? 人,就得折腾。不折腾就全完了。 许是命运的齿轮在那一刻就开始了转动,陶然之竟然变成了他的班主任。 这孩子不知道是怎么考上本校的高中的,他当初看着那孩子很瘦弱,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小时候跳了两级,比别人都小。 真是个天才。 当然了,他还是那么顽劣。 他不声不响,也能把班里的人搅弄的鸡飞狗跳,所有人都讨厌他。 陶然之却不。 有一次上课,他给大家留了一道题,是物理竞赛题,挺难的,还有各种超纲的知识点。 他对孩子们说,谁要能做出来,就能进他的竞赛班。 一天过去,每一个人做出来。 直到放学了,陶然之担心班里的那两棵茉莉花苗没人浇水,过去查看的时候,才发现那少年也还没走。 陶然之凑近,只见他正在做那道物理题。 已经快要解出来了,还剩最后一个公式,是超纲内容,少年没学过,一筹莫展。 陶然之看到了他眼中的光。 于是,把那个公式写在了他的草纸上。 少年错愕抬头,陶然之依旧板着脸:“以后每天放学来找我,做题。” “不了,”少年摇头,“福利院有规定,我出不来。” “把你们福利院电话给我,”陶然之生气,“别他妈扯那些没用的,以后每天放学找我,做题。” 少年被陶然之的气势压到了,讷讷点头:“好。” 之后,两个人就每天放学会在教师休息室待一会儿,这里没人,无人知晓。 就这样过了半年。 除此之外,陈平依旧顽劣。 陶然之说,小树不修不直溜。他骂过他、训过他,后来甚至动手打过他。 少年每次被训、被打,都老老实实站着。 陶然之总觉得他要放弃了,自暴自弃了,但他每天都会准时在教师休息室出现,甚至还会多做两套题。 人真的不能不折腾。 陶然之觉得这话放在陈平身上最合适,只有他还在折腾,就说明他的心还没死。 陶然之打算让他参加今年的竞赛。 通常不会让高一的孩子参加竞赛的,但陶然之觉得他行。 可没想到,他这边准备好了,陈平那里出了差错。 他因为偷了一个同学的的手机,被送到了校长那。 对方家长位高权重,不依不饶,而陈平的确也是劣迹斑斑,校长决定开除处理。 陶然之怒了,他问陈平,你为什么这么做? 陈平只是撇撇嘴,对陶然之说:“他用手机做表情包,说我是小杀人犯。” 陶然之更怒了。 他冲去了校长室,差点给校长两巴掌。 结果也显而易见,最终陈平也还是被开除了,而陶然之也因为管教不力等乱七八糟的因素,把他降级了。 结果,陈平就把校长室点了。 虽然校长没死在里面,但他满墙的奖杯、奖状都燃烧殆尽。 最终,陈平入狱了。 陶然之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那时候他总想,也许生活就是这样,你可以使劲折腾,但会有一个时间节点,告诉你,别折腾了,够了。 那个节点,就叫命运。 后来,陶然之去少管所看过陈平几次,每次也不说什么,就是给他题做。 陈平每本都做了。 这可能是他唯一擅长的事了。 从那里出来之后,没有高中再愿意要一个付不起学费的少年犯。 陶然之把错误归咎于自己,如果不是他人缘太差,怎么说也能帮上一些忙。 他恍然间觉得,也许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是对的。 后来,陈平只能开始打工。 陶然之虽然也经常给他寄习题,但生活的重担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太沉重了,他无力应付。 两个人就慢慢淡了。 直到陈平来找他,说自己要出国。 那天,两个人真是大吵一架。 幸好,陶然之想,幸好他病了,才能把这孩子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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