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朔克制自己所有的反应,无限地被动,生怕一个动作,就会惊醒裴旸本能的厌恶情绪和排斥感。 俞朔关了水,裴旸将浴巾披在他身上,说:“我们明天出去约会吧。” 俞朔知道周日裴旸要上课,但他应道:“好啊。” 他不知道裴旸会不会厌倦这场恋爱游戏,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厌倦。他只知道世界很大,像裴旸这样的人以后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他一定会站在很高的位置,遇到很多闪闪发光的人。也许其中会出现一个女生,裴旸看到她,就会后悔接纳俞朔这个bug了。他不会像林子期的“朋友”那样遮遮掩掩,像遮盖一块烂疮一样遮盖自己的欲望。也不用像齐泽楷,在夜晚的角落放浪形骸。他会得到阳光下的,最好的一切。 在那之前,俞朔希望这场游戏能更具体一些,更丰盛一些。
第52章 | Episode 52 【八只金杯。】 裴旸在房间里写题,并不很专注。他和俞朔要去约会,俞朔让他先在房间里等两个小时。 在裴旸的认知中,两个男生出门,准备时间超过十分钟已经让人费解了。但他没有提出异议。 现在两个小时到了,俞朔还是没来叫他。他打开房门,循声走到客厅,却不由呆住了。 客厅里立着一个少女,身穿天蓝色羊绒衫,长及小腿的白半裙,乌黑长发直溜溜垂到胸前,眉目明秀,楚楚谡谡。 少女向他看过来,那眼神熟悉得惊人,不仅是每一天都能看到的,更是许多年前,在盛夏午后的楼梯间里,那个穿花裙的女孩子投来的惊鸿一瞥。 裴旸几乎想叹气了——他蓦地想起被自己扔掉的铃兰花胸针,那无疾而终的初恋,竟然在岁月流转后,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他眼前。 “哥。”俞朔不安地轻声喊他。 “嗯?”裴旸定了定神,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可以出门了吗?” 俞朔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系上焦糖色条纹围巾,又戴了顶深蓝毛绒帽,遮住头顶略显不自然的发缝。 换鞋子时,裴旸问:“你这身装备哪儿来的?” 俞朔说:“衣服是我妈留下的。假发是上次演虞姬剩的,我自己修剪了一下。” 裴旸绅士地替他开门,垂眸微笑着注视他,喟然叹道:“很漂亮。” 他们乘地铁到另一个区的美术馆。此美术馆因开阔的园景著名,主要开放两个展馆和一个咖啡厅。 展馆前的石径上屹立着一只巨大的青铜蜘蛛,是法国艺术家路易丝·布尔乔亚的作品。他们转过几个房间,参观了笼子、织物与悬挂缠绕的铝制雕塑。 裴旸说:“第一次看到用蜘蛛象征母亲,艺术家真是了不起。” 俞朔像个小鸟依人的女友,挽着裴旸的手臂。为了不使身边其他客人被他的男声吓到,他选择尽量地不开口。 裴旸望着盘踞在铁笼外的大蜘蛛雕塑,问俞朔:“你以后也会办展吗?我真好奇,在你眼里苏瑶阿姨是什么形象?” “我还是更喜欢画画。”俞朔思忖着,小声道,“嗯……我想我会画她的衣柜,衣服,包包和鞋子。如果是雕塑和装置,也不会用这样巨大又具体,恐怖又温情的物体来形容她。大概,会有镜子,投影,很多很多陈旧的木柜子。我和她装在不同的抽屉里,相隔很远,彼此很陌生。” 他说完笑了笑:“太老土了,是不是?” 裴旸说:“你问我吗?我缺乏想象力,还是等你办展以后再来问我的意见吧。” 他说着,注意到有人正举起手机,将镜头对准了他和俞朔。 裴旸有些不悦,挽着俞朔走向庭院:“这里面太闷了,让我请你出去喝杯咖啡吧。” 三月的庭院处处是鲜嫩的新绿,不少看展的人也会顺便到这里逛逛。裴旸去买咖啡,让俞朔坐在一个被紫藤萝覆盖的廊亭下等他。 紫藤萝花瀑开得烂漫不可收拾,深深浅浅,枝蔓流灿。俞朔正抬着头做白日梦,忽然有人影挡在他面前。 “中午好。”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留长头发,打扮得像个流浪诗人。他身后几米外还有两个同伴,朝这边观望。 俞朔惬意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没吭声,蹙眉盯着他。 “抱歉打扰你,我没有恶意。”长发男语气友好,挠了挠头,于温吞中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羞赧,“只是想问一下,可不可以加你的好友?多一个同好,以后可以一起看展啊。” 俞朔摆了摆手,站起来要走,谁知长发男和他的两个朋友紧跟不舍地拦住了他。 另一个戴鼻钉的男人说:“美女,你很高欸。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一个韩国女演员?朴寒星。你知道吗?” 俞朔不耐烦地摘了围巾,扬起脖子,指着自己的喉结,问道:“是吗?朴寒星也长喉结?” “男、男的?”三人怔住了。 俞朔坐着时看起来纤瘦娇小,站起来身高却和他们差不多,但他脸小,轮廓柔淡,完全不会让人怀疑性别,只以为是模特之类的。 “是啊,还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吗?”俞朔刻意把嗓音放得更粗,绕过他们走掉了。 他没走几步,就见裴旸拿着咖啡和三明治,站在一颗红枫下笑望着他。 为了和俞朔相配,裴旸穿了件宽松的粗线白毛衣,水蓝牛仔裤,清爽又明亮,隽拔得如一株白杨树。三个男生看见他,也就没有再纠缠。 俞朔问:“你都看见了?” 裴旸说:“看见了,我男朋友好受欢迎啊。” 俞朔不高兴地说:“你也不帮我解围,万一他们发现我是男的打我怎么办?” “哪来那么多神经病?”裴旸找到一面石桌,将摩卡和水果三明治递给俞朔,“假如真有,那这两杯咖啡只好给他们洗头用了。” 春风和煦,一只蝴蝶从他们之间穿过,飞向旁边粉白间错的杜鹃花丛。 俞朔的眼睛追着蝴蝶,看见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正摆出各种亲密的姿势自拍。 他想了想,起身坐到裴旸腿上。裴旸含在口中的咖啡差点喷出来。 俞朔的手扶在他肩上,歪着头问:“不可以吗?” 裴旸搂住他的腰:“可以。你想做什么?” 俞朔说:“哥,我们这样看起来就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对吧?” 裴旸说:“想什么呢?我们看起来是一对超级养眼的情侣。” 俞朔拿出手机:“那我们也来拍照。” “等下,”裴旸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银管口红,对他晃了晃,“女生拍照前要补唇妆的,这是常识。” “谁的口红啊?” “垃圾桶里捡的。化妆品店偷的。你要不要用?” “用。”俞朔笑着拧开口红,对着前置镜头在唇上点了点,抿开是嫩嫩的樱粉色。他转向裴旸,夸张地撅了撅嘴,“哥,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审美很直男?” “适合你不就行了?” 裴旸又要吻他,被俞朔用手挡住了。 “先拍照。” 俞朔举起手机,喊三二一,留下一张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自拍。他点开相册要查看,却被裴旸摁住了后脑勺。 裴旸噙着他的嘴唇,尖尖的虎牙轻轻叼住他的下唇,似乎就要刺破血肉,却只是吮了几下,舌尖舔过他的下龈,又勾住他的舌头。 他们在隐秘又开放的庭院中,被蝴蝶与杜鹃花包围着,接了个漫长的吻。 俞朔也不像刚开始那么生硬了,但退开时还是像喝了酒,醺醺然。他装作无辜地说:“裴旸哥哥,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比以前更温柔一些?” 裴旸报复性地在咬了一下他的嘴唇,留下浅浅的牙印。 “哥哥,姐姐。”奶声奶气的呼唤。 裴旸和俞朔都是一惊,转头发现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小女孩,因为个子太矮竟然一直没被他们看见,也不知刚才儿童不宜的画面被她看去了多少。 俞朔腾地从裴旸腿上站起来,挪到一边去,脸上红红白白,窘迫得想拔腿就跑。 裴旸还算镇定,擦了擦嘴权当无事发生,蹲下身子,问这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女孩:“怎么啦?” “哥哥,姐姐,你们是不是在拍电视剧呀?”小女孩咬字清晰地说,小表情很认真。 “不是的,我们在约会。”裴旸说,“小公主,你爸爸妈妈呢?你一个人在这里,他们会担心的。” “我和他们走散了。”女孩表达能力很好。 “那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好。” 因为女孩个头太小,走路都不稳,裴旸想直接把她抱起来。但女孩不肯,说“男女授受不亲”,要俞朔这个“姐姐”来抱。 他们怕女孩的父母着急,只好让俞朔欺骗了这个十分有原则的小女孩,把她抱到展馆前台。 好在保安很快找到女孩的父亲,她爸爸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裴旸和俞朔才放心离开。 被父亲抱起来,小女孩还在说:“爸爸,刚才的哥哥姐姐是不是很帅很漂亮?他们在花园里亲亲,亲了好久,像在演偶像剧,但他们说他们是在约会。” 她的父亲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们要回避,知不知道?还有,是谁给你看的偶像剧啊?” 俞朔拉着裴旸加快了脚步,他真怕听到小女孩告诉她父亲这个姐姐是哑巴,一个字也不会说。裴旸笑哈哈的,任由他扯着走。 离开美术馆后,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甜品店Wonderland。 这家店给饮料取的名字千奇百怪,自出机杼,但几乎每一样味道都很好,麓川学子无人不晓,只是点外卖居多,很少到店品尝。盖因此店开在山顶,要徒步爬上一段陡坡。 在这之前裴旸也只来过一次,俞朔则从没上来过。 裴旸出于保险,点了“蒸馏蜜柑林”,俞朔则好奇地点了“八只金杯”。 店里没什么人,饮料很快端了出来。裴旸的那杯是点缀薄荷的橘子冰茶,俞朔的是加了桂花和炼乳的南瓜奶昔。 他们坐的位置面对一扇大玻璃窗,可以望见山下的衡江,江上飞跨的明华大桥。马路也像黑色的河流,大大小小的金属鱼类按照既定规则路线在上面穿梭游走。 俞朔说:“好奇怪,这么多人住在一个城市,甚至每天搭乘同一班地铁公交,在桥上或者街上擦肩而过,却可以一辈子也不认识对方。” 裴旸撑着下巴笑道:“好奇怪,你的脑子里总是能冒出这么多感想。” “如果当年我和妈妈没有搬到你家楼下……” “我们也会在别的地方遇到。” “那不一样。” 俞朔想起谯雩,想起出院后被父母禁足的彭琰,想起在新加坡各自构建起新生活的俞彦秋和苏瑶,还有许多过去帮助或者伤害过他,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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