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炳不自然地用手擦着鼻尖,支支吾吾,挤不出一个字来。 裴旸终于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说,他在哪?” 裴旸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教学楼三楼,果然看见储物柜的门把被一根铁棍闩着。 他打开柜门,嘎吱一声,光亮照清里头的情景,俞朔和拖把水桶缩成一团。 “俞朔,俞朔?”裴旸连声唤道,对方却全无反应。他托着俞朔的下胁将人拖出来。俞朔的脸蛋湿漉漉,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了无生气,仿佛一具溺水的浮尸。 裴旸被自己的联想吓到,轻轻拍打俞朔的脸颊。俞朔的眼皮微弱地掀起一下,似乎从梦魇中瞥了他一眼,复又合上。裴旸不再啰嗦,将他背在背上,顾不得其他,从学校大门出去,往家里赶。 一路颠踬,俞朔迷迷糊糊醒过来,险些从他背上滑下去。 经过湖心公园,裴旸把他放在公园外沿一张长椅上,从旁边的自动贩售机买来冰的矿泉水,自己灌了两口,扶着俞朔的脑袋喂他。 俞朔的呼吸急促起来,水进入干涸的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接着是贪婪的吞咽。 裴旸一手拿着水瓶,一手替他顺背。 俞朔脸色稍有好转,神智也恢复了。裴旸让他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俞朔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裴旸哥哥,你不生气了吗?” “不……”裴旸不想向他解释自己复杂的心路历程,太丢人了。 他们相对着沉默了一会,俞朔又说:“对不起,我还没找到你的东西。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我怕找错了。” 裴旸的罪恶感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峰值,他抿了抿嘴唇,道出实情:“我没把它扔在那里。” 昨天,裴旸掏出铃兰胸针做了个抛物动作,但其实胸针藏在他的手心里并没有扔出去。在他回家的路上,胸针的棱角膈在手心让他越来越难受——“咚”的一下,那枚月华般的胸针被他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所以俞朔不论在芦苇丛里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俞朔呆呆地说。 “是我不对。”裴旸说,“这样吧,你打我一顿出气,我们就算扯平了。” 俞朔摇了摇头。裴旸说:“你放心打,我很耐糙的。” “唔,那好吧。”俞朔看着裴旸,似是在考虑如何下手。 裴旸站着任他打量。半晌,俞朔拉起他的手,在他小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总觉得跟想象中的一笑泯恩仇不大一样。裴旸抬手看了看那排沾着口水的牙印,里面有个大空隙,是乳牙脱落而恒牙还没来得及长出来导致的缺席。 俞朔甜甜地说:“那我们就算和好了,对不对,裴旸哥哥?”
第5章 | Episode 5 【翠鸟。】 将近八月,周美清和苏瑶商量好,让俞朔跟着裴旸一起到乡下外婆家玩。 回乡下之前,裴旸将欺负俞朔的一伙人约出来,揍了他们一顿,没人敢反抗。 所有人都记得上上个学期,裴旸和同学在学校操场踢足球,有几个五六年级男生故意来场上捣乱,裴旸出头劝说无果,他一撵三,把高年级男生打哭了。虽然裴旸自己也鼻血长流,还被请了家长,但此事让他在男生中树立了高度威望。大家不只是怕他,更多的还是佩服。 作为主谋的小平头和阿豪被打得哭爹喊娘,但裴旸走的时候,他们还是犹犹豫豫地在他身后问:“裴旸,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裴旸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是啊。干嘛?你们自己做错了事就打算跟我绝交?” 他们哭丧的脸这才舒展开来:“没有啦,对不起。” 翌日清早,裴旸和俞朔提着鸟笼到湖心公园将翠鸟放生。 天色未明,西边山峦的棱线上淡月将落。他们寻了个僻静处,裴旸拉开笼门,让翠鸟跳到他的手指上。 翠鸟发出细如金缕的啼鸣,转动着脑袋。 几日下来,小家伙不仅伤好了,似乎还丰满了一圈,羽毛在阳光下折射出艳色光辉,绮美如集翡翠、碧玺、玛瑙、猫眼石于一身。 “以后小心,不要再受伤了。”俞朔恋恋地抚摸鸟背。 裴旸把手一扬,这只如梦似幻的翠蓝色小鸟振翼而起,青烟一般,消失在公园的葳蕤植被间。 九点整,周美清将他们托付给同乡的远亲周亦淳,两个小朋友连同行李一起被塞进了吉普车后座。 “好久不见啊旸旸!还有这位新来的弟弟,吃不吃糖?”周亦淳从扶手箱里掏出几块进口糖果,越过肩膀向后递。 他与周美清同宗,年近四十还未结婚,麦色肌肤,胡子拉碴,穿得像准备去夏威夷度假,讲话时一口白牙闪闪亮,是个开朗的话痨。 裴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俞朔听他们聊着怎么抓独角仙,山上哪一块有蛇窝,钓鱼选饵和抛竿的讲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他被裴旸摇醒,车已行驶到目的地。 “你可真能睡,把你头搬到我腿上都没反应,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裴旸说,“叔叔,我们走了!” 周亦淳挥了挥手。 裴旸背上书包提起行囊,跳下车,顺着坡道往上跑。俞朔连忙跟在他身后。 道路两边先是大片稻田,往上房舍渐次密集起来。他们跑着,来到一户石砌外墙的人家。前院的蓝雪花爬出墙外来,碧绿藤叶上一嘟噜一嘟噜的蓝花,连成了清莹的一片水雾。 裴旸朝里头喊了声:“外婆——!” 一个白发老太太从屋里迎出来。她穿着素淡的棉麻衫,腰背直挺,高高兴兴地招呼裴旸:“旸旸来了呀,快让外婆看看,长高了好多哦。”说完看向俞朔,“这是阿瑶的小孩对伐?哎哟哟,怎么秀气得像个小姑娘似的。宝贝,你到外婆这儿就当回自己家一样。” 裴旸说:“外婆,他叫俞朔。” 外婆把他们带到一楼大厅,让他们吃水果和凉茶,将外公也从楼上喊了下来。 裴旸的外公个子高大,头发夹杂银丝但茂密齐整,五官与周美清有几分相似。想必周美清的高鼻梁和流利的下颌线便是遗传自他。 他手里夹着一支烟,衬衫上沾了墨渍,慢悠悠地从楼梯走下来。 外婆见了谴责道:“有小孩子在你还抽烟?快熄了,把他们的行李提到房间里去。” “是,是。”外公把烟按进烟缸里,走过来用两只大手呼噜呼噜裴旸和俞朔的脑袋,完了把他们的书包行李提着,又回楼上去了。 俞朔像只被放到新环境的小动物,总忍不住左右看看。 小洋楼通风采光都极好,院落和内部处处是中式格调,只是把窗框漆成果绿色,厅堂地板铺着仿古花砖,又平添几分南洋风情。 通往中庭的穹门外可见一棵芭蕉,将穿堂风也染上一段清凉,一种不知名的浅淡花香弥漫在室内。 在安谧的气氛里,俞朔不知不觉有些犯困。 外婆见他眼皮打架,马上说:“是不是困啦?坐车累了吧,房间给你们收拾好了,去小睡一会吧。” 裴旸抱怨:“又要睡?” 俞朔不好意思说自己兴奋得整晚没睡好。裴旸抱怨归抱怨,还是带着他去二楼的浴室冲脚,洗手,净脸。 经过外公的书房时,门没关紧,留了道缝,俞朔看到外公站在桌边,提着斗笔在写字。 裴旸凑到他耳边说:“外公下午基本都泡在书房,现在不要去打扰他,等起床了我带你看他的字画。” 裴旸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床很大,挂了蚊帐。两面大窗户一面向着后山,一面向着菜园,微风习习。 他推着俞朔爬上床,自己把帘布拉上。 两个小男生躺在竹席上,裴旸霸道地把腿架到俞朔腿上,一条手臂环着他的腰,俨然把他当成了一只抱枕。 俞朔对裴旸知晓他性别前后的待遇差毫无所觉,也没有怨言,他盯着蚊帐上的花纹看了一会儿,很快睡着了。 再醒来,窗外连绵的山峦已被霞光披上金缕衣,如一道金翠交织的屏风。 裴旸坐在窗边正在看书,见他醒了,把书一扔:“等你好久了,走,出去玩!” 裴旸一阵风似的,对在中庭给植物浇水的外公外婆说了声“我们出去玩一会儿,马上回来”,就跑了出去。俞朔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点点头,跟上裴旸。 他们在村里转悠了一圈。这时候各家陆续开始做晚饭,炊烟袅袅升腾在暮色里。 有一伙小孩聚在大榕树下玩撞拐子,向前曲起一条腿用手扳着,另一条腿立着,互相顶撞,谁先双脚落地就算输了。 裴旸对俞朔说:“看着。”半点不认生,扳起一足,杀进他们之间,不出五分钟便把他们撞了个片甲不留。 俞朔张圆了嘴,站在旁边崇拜地鼓掌。 小孩们纳闷地问:“你们谁啊?” 裴旸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是裴旸。他,我弟,俞朔。” “裴旸?哦,周老师家的。”有小孩认出他了。 裴旸的外公外婆曾在沧海市任职教师,退休后回到乡下养老。外公参加了当地书画协会,偶尔也教村里的小孩功课及书法国画。 就这么的,裴旸不仅带俞朔打入了乡下的孩子团,甚至因为身手利落,很快成了呼风唤雨的孩子王,领一众人等,捉山鸡,抓河虾,偷地瓜,把白净荏弱的俞朔也带成了野孩子。
第6章 | Episode 6 【流萤。】 外婆家中庭的花圃里开满了洁白的小花,丛丛簇簇,再无别的植物。 裴旸说,这是因为外婆的名字里含有一个茉字,外公求婚时用的捧花也是自己扎的茉莉花束。 俞朔每天在茉莉馥郁的馨香中醒来,吃了早饭就跟裴旸出门疯玩,中午小睡一会儿,起来和跟外公学水墨画,偶尔进厨房帮外婆打打下手,乐不思蜀,没几天就晒黑了一圈,胳膊上也有肉了。 整座房子他最喜欢外公的书房,平滑的楠木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天花板上设置了一排镂空的木架,用来挂晾画轴。 风吹进来,层叠的画轴微微飘拂着,纸墨生香。宣纸或熟绢上画的多是重山叠嶂,间有飞阁流丹,也有几幅花鸟和行草。 俞朔被那细腻精巧又不失逸气的笔触深深吸引着。 外公话不多,但总夸俞朔有天赋。在乡下的十几天里俞朔得到的夸奖比过去八年集合起来还要多。 某天傍晚,裴旸还在外面玩。俞朔因为轻微中暑没有出去,而是在书房画画。他过足画瘾,下楼来洗手,被外婆派去买米醋。 “晚上做你爱吃的蜜汁莲藕和粉蒸肉。”外婆爱怜地掐了一把俞朔的小脸蛋。 “谢谢外婆。”俞朔乖觉地说。 他拿了零钱出门,手里牵着一根细线,线头系在一只金龟子的足肢上,是早上裴旸捉来给他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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