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的时候并不短,他得了空,想起了好多事。 在日本脱离社交,像个机器过了这许多年,不怕冷也听不到嘲。日子始终过得充裕,他还是第一次捏着手里的现钱盘算每天该怎么样更省。 在香港没呆多久,不熟悉人和地区,尝不出饭菜好赖,回去的几次都有些糟心,所以对香港也没什么感情。彭今打烂那两罐埋枝的土后,他没再吃过荔枝,也没想起阿俨。阿俨真像成了过客,一去不复返。 但他想起晏擎霄。昭阳路的烧烤摊,奶茶店,以及晏擎霄做过兼职的清色麝香,都出现过他脑海里。白桦小院,琼瑶山庄,冰糖葫芦,和晏擎霄带他炸过的鸡排……这些围绕晏擎霄的好几年青春,都在他梦里做过碎片。记忆力下降,醒来又是厌世脸的李梓寒,可他再嘴硬,也有个部位让他记得。 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了,但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也许他怀念的仅是那几年好日子,毕竟他的人生已经不能更烂了,也就那几年还看得过去。 李梓寒知道,再过半个小时他就会闭上眼睛失去意识,说不出话,想不来事,想个死人一样,心口也不必再疼。 彭今一般只在三餐到点才来找他,他算好了时间不会发现。他可以一个人把这项实验做完。 吗啡是阿片类生物碱,只要三到五天,只要连续使用三到五天,他就会产生耐受性,他不会死。 但也仅是不会死而已。李梓寒太狠了,但也许是这个世界对他太残酷,他已经学不会对自己温柔。他是不会因为这样慢性注射而死,但他也仅给了自己这一个保证——不会死的保证。连续一周他的身体就会对吗啡产生依赖性。毒品海洛因,就是吗啡二乙酰的衍生物,化学名二乙酰吗啡。也就是说,吗啡和二乙酰基本上是同类物质。而李梓寒每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注射吗啡溶液,按周期增加溶液浓度,计算好彭今来接他的时间。按照这个状态,李梓寒就是无干扰吸毒! 也许他的实验都不进行到一半,他的毒瘾就已经有了。李梓寒当然不是为了养毒瘾,他想了个损招对付自己。吗啡临床上仅用于疼痛原因明确的急性剧烈疼痛且短期使用或晚期癌性重度疼痛,而他的身体没有明确的痛苦,吗啡的药效并不能最好的体现。指头上的疼痛最快能产生于触明火、针扎、触电。这三样,只要把握得当,最是有效又无声无息。 彭今活得并不算细致,在李梓寒拿自己当实验品期间,他唯一能察觉到的就是自家少爷更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了。有次彭今给热好了牛奶,端到李梓寒面前时,因无意间触到了他的手套,他手一缩,杯子直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彭今万幸自己倒牛奶时是摊了下凉才端来的,要不直接烫到自家少爷了。 大雪天戴手套多正常,彭今甚至欣慰少爷懂得照顾自己会保暖了,他哪里想得到,李梓寒那十根纤细娇软的手指,被这双平平无奇的手套遮去了多少个伤疤和数不清的针孔。 事情是在第二年春天暴露的。日本的樱花正盛,花粉不单被蜜蜂采集,蝴蝶吸引,风一吹,扑到呼吸抑制的人脸上是要命的。 这一天李梓寒增加了吗啡剂量,却被外头的阳光晃了眼,窗户大白咧敞着,风一吹带来的花香,几乎一次就要让他亲身经历怎么和阎王爷抢人。 彭今是来送文件的。早餐时李梓寒无意中落了份文件,彭今收拾完餐桌就给他带来了,恰巧是手上洗碗的油不洗干净,手一滑文件散开了。关于吗啡的调研报告,和用法用量摊开来彭今眼里。飙车赶到实验室,李梓寒已经是脸色发青,嘴皮外翻,眼珠子可怖地乱瞪,呼吸又急又乱,彭今这条老命也差点吓没了。 私自研究大剂量吗啡也并无报备的情况下,容易出事,彭今满脑门官司,被李梓寒扯住衣服才晓得去拿实验台上的药剂。 他着急忙慌下根本不敢信李梓寒自研的药,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喂了给他,急得汗珠子乱飞:“少爷,怎么办?!叫不了急救电话,就来个家庭医生好了!” 李梓寒呼着粗气:“哈……失……失败……了,叫私人诊所,我要……洗胃!呕……” 私人诊所的嘴巴主要靠钱封,彭今硬着头皮给香港那边打了电话,颤着手握着李梓寒不忍入眼的手指,和李广陵把日本的情况说了一遍,还没求助李广陵就让他把手机给李梓寒接。 “小寒,你考虑过后果没有?”李广陵不带情绪地问道,“事情一旦走漏风声,身败名裂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小寒,你才二十八岁。” “东家!您先别问了,先救少爷吧!他指不定下一口气就上不来了!”彭今急红了眼,哽咽地求道。 李广陵没松口。东京的私人诊所保密性很好,他们只认钱,人命少几条并不碍事。何况是吸毒死的呢,政府都管不来这些贱命呢。 李梓寒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着,随机的心跳声可能下一秒就没了,但并不妨碍他笑,“你……你要……什么……” “我会帮你成立研究所,调配合适的研究员给你用,不论是技术支持还是资金方面,我都会给你最好的。”李广陵缓缓说道:“我只要你继续完成这项研究,并且我要看到成效。” 李梓寒松开握成拳的手,气若游丝“嗯”了一声,就晕过去了。 他应该是真的很累,昏迷的那段时间求生意志一直不太强。医生建议彭今多和他说说话,彭今这年快五十了,絮絮叨叨说了半辈子都没说过那么多的话,所幸是把人救回来了。 后来的实验不再用急法子,一切都有李广陵兜着底,彭今却觉得少爷头上的白发一年比一年多了。 明明才三十一岁,李梓寒的头发已经有半数成了白发。 2021年11月底,定阳市烈阳俯照大地的那天,晏擎霄刑满释放。坐在马路对面抽烟接他的人,是已经光荣退役的电竞选手孟野。 十年的变化可以很大,孟野能坐上首发打上世界赛八强再光荣退役,开个俱乐部培养新人,坐在家数钱。晏擎霄剔着寸头出来,年轻时的气性沉淀下来,一双乌溜的眼睛平淡地仰视世界。 几杯酒下去,香烟一点,尘事如掸掉的烟灰,两人之间的生份也跑了一些。 孟野邀请晏擎霄来自己俱乐部找活,晏擎霄举着手拒绝了,嘴边的沧桑尽显:“别招我,我就一高中毕业的劳改犯,来不了你那座大庙。” 孟野被他说得心里不是滋味:“那你干嘛去?” “做回老手啊。”晏擎霄喝了口白兰地,露出一口牙大笑着:“开我的酒吧!” 说得洒洒脱脱,轻轻巧巧,孟野知道他心里可劲儿难受呢,也没忍着,就冲口来了句:“早他妈你该知道李梓寒什么屌了,他就一个大写的“不值得”!你为他入狱十年啊!整整十年他都没来看过你一次!” 孟野并不知道琼瑶山庄地下室发生的一切,晏擎霄忍着不能怪他,只是重重地把酒杯放下,黑皮的侧脸在红灯区冷冷清清,他沉下声说:“是我不配!” 孟野一口气咽回去。同样是喜欢过李梓寒,他们谁都有名有分做过李梓寒的男朋友,约过会,牵过手,亲过嘴,走在大马路上招摇炫耀。只有晏擎霄,他坐了十年牢。 2021-02-11 22:02:43
第二十六章 何秀娟是晚上十一点才到定阳市的,飞机上一起下来的还有李殊亭。 晏擎霄和孟野散了,沿着老街散步,十一月的夜晚刮来的风冷飕飕,他却不知不觉走到了琼瑶山庄。 十年过去盘山公路旁边的绿化做得好很多,路面宽敞很多,显得一个人走看起来就很孤凉。别墅外面的那棵树老了,当年被他撞出的车痕已经看不出来了。常年不居住养护的别墅,外装修还停留在十年前的风格。 晏擎霄长腿一跨,熟练的翻墙进去。别墅里面应该是没派人打扫,灰尘太厚,珠网密结,家具被白布遮着。晏擎霄走两步,大理石地板上就能留下他几个脚印。他盯着那几个脚印看了会儿,没再动,蹲下从裤袋里摸出根烟抽。 晏擎霄现在是寸头,皮肤也黑了不少,五官陷在那张平淡的脸上,褪掉年少的锐气,倒是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确实也不小了,三十一了。 烟头很快到底,起干皮的嘴唇燃着的烟吐出来,掉在地上用鞋踩灭了。就这几分钟倒也没想什么,就是发呆。发完呆了,起来的时候脚蹲麻了,晏擎霄拖着腿忍着那股麻劲儿过掉,又抽了根烟。腿脚恢复过来了,他弯下腰,捡起那两个烟头放到外衣口袋,往后院走。 后院那颗银杏树被冬风吹得光秃秃,没人修剪枝叶后自然疯长,形状老态,还有些丑。 十年前那个温柔的小孕妇留下的一把骨灰,春去秋来,雨露浩荡,不知还剩了多少。 晏擎霄盘腿坐下,点着烟沉默。夜往后,渐渐深了,冷风呼啸,带来些雪,飘到晏擎霄光秃秃的头皮上。他却像是不觉得冷,坐在一层层积起雪的地上抽掉整包烟才走。 走的时候烟头全捡到了兜里带走,地上的脚印被雪覆盖,这坐山头别墅又恢复成了他没来时候的样子。 走回白桦小院,离大门好远就看到了里头亮着的灯,晏擎霄那张被雪冻僵的脸终于小幅度的有了转变。 打开门看到妈妈和妹妹都坐在客厅开着空调等他,晏擎霄突然感到了这一天的倦意。 何秀娟红着眼睛过来,用手给他扫掉身上的雪,心疼地问:“去哪了啊,外面这么冷。算了算了妈不问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到后面,已经是泣不成声。 李殊亭见状,怯怯上前,看到晏擎霄那张变化得让她陌生又害怕的脸,小声地叫了句“哥”。 晏擎霄看了眼她们身上一见就价格不菲的衣服,靠在门把上没有说话。妈妈还抱着他的胳膊,小妹看样子还想和他多说几句,晏擎霄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何秀娟早在被李广陵接到香港的第二年,来探监时就和他如实交代了李殊亭的身世,还说要求李广陵看在李殊亭的份上帮他减刑,他没答应。他没说什么理由,就死倔着不肯减刑,李广陵的关系全使错了地方。 要说这理由,确实不好与人道。他当时听到母亲含泪说着小妹的身世,心里除了震惊外没别的感受。直到听到减刑,他第一次对诸多不易的母亲说了重话。 他当时脑子短路,余下的一个想法就是,李广陵替他减刑,他的小寒该有多心寒,人生余下几十年该如何自处。 何秀娟也没多耽搁,心绪平静下来就握着晏擎霄的手,说今天来就是要接他去香港。 晏擎霄看着母亲眼角的细纹说不出责怪的话。他没办法提出“鸠占鹊巢”这几个字,妹妹眼底的期待比今夜路边的冷风还刮他的心。连亲爹都不考虑李梓寒,他一个外姓人,又哪来的立场去让继母和捡回来的血亲妹妹去考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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