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醒。”杜誉指了一下椅子上的包:“我的行李里有厚衣服,你帮我穿上。” 赵捷拗不过他,但生怕他体力不支再出事,遂向医院借了一副轮椅。 松花江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许多孩子在上面玩闹。赵捷推着轮椅走到江边,隔着温暖的帽子,听到呼啸的北风中夹杂着热闹的人声。 东北凛冬晌午的暖阳短促而灿烂。赵捷环顾四周,想起了一句戏词:“霜雪焉能见太阳。这不就见到了吗?” 话一出口,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杜誉沉默了很久,直到赵捷蹲在他身前帮他把围巾系得更紧了一些。他伸出手,隔着手套抓住了赵捷的手。 “你有话要对我说?”赵捷抬头问。 “殊不知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你很优秀,不会离不开我。” 作者有话说: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来自李商隐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李贺《苦昼短》 霜雪焉能见太阳。京剧《断密涧》等 PS:小赵的某些想法是他在特定情况下的感受,不是卑微作者要表达什么嗷 另,非常感谢胥大夫百忙之中来友情客串,戏份已杀青,撒花~(手动狗头) 从下一章开始不再日更,后续正文章节(到第68章 )和番外随榜单任务更新
第62章 杜誉垂下眼帘:“小赵,满打满算,你也才不到二十九岁。我得了这样的病,日子一眼就能看到头了,你以后的路还长,不能没人陪着。” 赵捷愣在了原地:“你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要不咱俩算了吧。” “算了?什么叫算了?从我认识你到今天,六年半了。我克服了那么多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说这话实在是小瞧了我。”赵捷站起来,一时手足无措: “你比我年长八岁多,从当初打定主意追求你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走在我前头。只是我没想到,这些来得这么快。” “杜誉,”赵捷缓了缓神:“你不要想把我丢下。” “你可要想好了。”刺目的阳光下,杜誉望着他。 “我想得很明白。”赵捷斩钉截铁地说:“我愿学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怕……” “你怕如果哪天你真出了什么事,会让我伤心。”赵捷挤出一抹苦笑:“杜誉,我求你千万不要这么认为。” 杜誉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止这些。如果你执意不愿离开我,你不仅会伤心难受,还会过得很辛苦。” “你认识我这么久,应该了解我。我是怕辛苦的人吗?”说着赵捷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他竭力忍住:“我既然愿意陪在你身边,便是知道有得必有失。对我来说,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见对方不作声,赵捷赶忙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你就是我的盼头。” 然而他没想到,此话一出,杜誉猛然抬起头:“我当然记得,所以你更不应该管我。” 赵捷愕然,意念流转之间终于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你是担心哪天你一旦过世,我也活不下去了,是吗?如果不是因为事发突然,你是不是打算找个理由撇下我,然后一个人远走高飞?” 杜誉偏头错开他的视线,语气近乎是苦口婆心:“所以你趁早走吧,离我越远越好,去找一个能够分担你生活压力而不是成为你累赘的人一起度过今后漫长的时光,这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不会的。”赵捷擦干自己的眼泪:“人的寿命有限,生离死别不过是或早或晚的区别。我向你发誓,杜誉,你活一天,我就好好待你一天,倘若你不在了,我同样会继续认真活着。” 他声音哽咽:“你不要小看我,我担得起我的人生和我的选择。你更不要小看了你自己。” 回到遥城之后,赵捷请了长假,不得不开始着手处理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繁杂的人情世故。 听说杜誉生病,不止临东省京剧院与他交好的老朋友们一趟又一趟前来探望,他在天南地北各处谋生的师兄们也纷纷专程来遥城看他。其中很多人赵捷是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 在认识杜誉之前,年轻人曾期待能过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如今证明那不过是少年时的空想。 此时此刻,为了让杜誉能多休息、避免劳心劳力,赵捷逼着自己从不知所措的境况和逃避的本能中硬生生站出来,成为一个在往来逢迎里无比得体的后辈。 “陈师叔,”他周到地去火车站迎接前来探望的人:“您大老远从沈阳过来,真是辛苦了。” “你就是小赵吧?”对方叹了口气:“我听说杜誉生病之后一直是你在他身边照顾。我不辛苦,你才辛苦呢。” 为了不让杜誉有任何心理负担,赵捷不但把种种烦恼打碎了吞到肚子里,从不提起只言片语,而且在人前一直装出一副游刃有余、彬彬有礼的模样。 放在数年前,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的。 除此之外,赵捷还要在省京剧院的行政单位往来奔波。不仅要帮杜誉办停薪留职,还有房子的事。 之前杜誉分得了这套福利房,但和单位一直是承租关系。前几年因为不确定会不会在遥城长期发展,这房子一直没有被买下来。如今看来,倒是有了十足十的购买必要。 半个月后办完了基本的手续,想着杜誉正在家里睡午觉,赵捷直接去了宋同的家。 前两天宋同出了一趟差,这天虽是工作日却正好在家中休班。他开门见到赵捷,面露讶异:“小赵,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去办事情,正好想来找你商量一下。”赵捷竭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没有那么苦涩。 “快进来吧。”宋同侧身为他让开了空间。 赵捷走进屋,听见对方说:“你嫂子去院里上班了,孩子在幼儿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不用顾忌。” 宋同为他端了一杯茶:“快坐。” “师兄,我想求你一件事。”酝酿了许久,赵捷终于开口。 宋同的神情中透露着心疼:“有什么我能做的你直说就好,别这样客气,千万别觉得麻烦。我生怕自己帮不上忙呢。” “你能不能先别辞职去戏曲学院当老师?能不能在省京剧院多演几年戏?”因为宋同的通情达理,赵捷愈发伤感:“是我扰乱了你的人生计划,对不住你和你的家庭,可眼下我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宋同望着他眼下的乌青,心疼地点了点头:“我是你的师兄,也是周派小生演员。于情于理,你说的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谈何对不住?你放心去照顾杜师叔吧,我这边不着急。” 赵捷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心中的感激,他闭上眼,泪水又一次落了下来。 后来赵捷想,在这一年里,他流的眼泪比过去二十八年加起来都多。 二人谁也没想到,宋同这一留就留到了2009年。 那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后了。彼时年近半百的赵捷已经头发花白,宋同也不复年轻。 在他们又一次难得有了空闲约着吃饭的时候,赵捷举起酒杯:“师兄,我知道你看重家庭更甚于工作,一直想回戏曲学院教书带学生。是我不好,我不够争气,让你直到现在才得偿所愿。” 宋同和他碰杯,笑得爽朗:“我不能让你孤木难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宋晖那小子去年到外地读研究生了,说不定等过几年他娶了媳妇成了家,我还能帮他带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到时候我可要给小晖包个大红包。”赵捷笑着点头:“那孩子读的什么专业来着?” “本科在S大读的数学,研究生读的是信息与计算科学。”宋同应道:“我不懂这个,从他高中文理分科开始就是他姥姥和姥爷替他做选择,二老说这类专业现在好找工作。” 赵捷笑得愈发开怀:“我前阵子还听别人说什么‘二十一世纪是信息的时代’。老人家们替外孙打算,错不了。” 1991年春,赵捷告别了宋同,匆匆往家中赶。未等上楼,忽然发现不远处太阳底下的空地上坐着两个他无比熟悉的人。 正是杜誉和老齐。 “你怎么也来了?”老齐笑眯眯地望着对方:“自从你回来,少见你主动出门。” “今天天气好,来陪你晒太阳。”杜誉放下凳子,坐到他身边。 “小赵呢?他没和你一起下来?” “去办购房的手续了。我在家里给他留了字条。”杜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了赵捷耳朵里:“我去上海之前打算的是如果转过年来我当真决定要留在上海,这套房子我就出钱买下来,算在小赵名下,如果不去,就先这么住着。只是俗话说得好,计划不如变化快,人算不如天算。” “你身体这样了,还不忘操心么?”老齐笑呵呵地说。 “对,我真是劳碌命。”杜誉也笑了。 “歇一歇吧。都说细水长流,人活着,张弛有度才能长久。” “我这不是正在歇着么?” 二人默然片刻,杜誉叹了口气: “我知道,小赵他是个真讲义气的好孩子。他心里不止装着他自己和他的事业,也真心装着我。即便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也愿意照顾我、陪着我。这很难得,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上一个这样的人,是我运气太好。只可惜,我能给他的实在是太少了。我现在这样,没准连多陪他两年都不能够。” “你这话说得不在理,我听了都替你委屈。”老齐劝道:“这些年你如何待他,旁人不知道,我可全都看在眼里。” “他是个极好的人,可我一开始不知道,我那时甚至对他有猜疑。”杜誉有些伤感:“我后悔啊,果然是人生有限,我却白白浪费了那么久的好光阴。” “杜誉。”听到这里,赵捷喊了他一声。 被唤这人惊喜地转过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办好了?” “你刚刚的话说得不对。”赵捷走上前:“你告诉过我,你愿意全心全意相信我,这就足够了。咱们之前从没浪费过一秒钟,以后也别浪费。” “听见了没有?”见杜誉愣住,老齐笑了起来:“你啊,好好活着就对得住他,再也别多心也别嘴硬啦。” 作者有话说: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王勃《滕王阁序》
第63章 他虽这般劝慰杜誉,但想起这人的病情,一时忍不住悲情:“可别走在我前头,否则我哪天去了地底下见到周老板,还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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