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人明明是你。”赵捷对上他的视线:“你别担心。这几年过来,我的观念和想法没有变,依然是你当初觉得‘可爱’时的样子。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 二人对峙了片刻,杜誉忽然笑了:“大过年的,咱们不谈这个。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都放到年后再说吧。” “好啊。”赵捷去把手上沾的面粉洗干净,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话题:“既然这样,我很喜欢之前那出三国新戏,你教我行不行?我还没有正儿八经学过。” 他知道对方定然不会同意在这种时候教他唱戏,但他无理取闹似的抓住杜誉的手,轻轻摇晃着:“杜誉,我求你了。” “现在不行。”杜誉斜觑着他:“一码归一码,回家了就做回家该做的事。” 赵捷笑了,心道:你这个把工作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如今竟说这话,果真不是在家里加班加点琢磨本子的时候了,怪不得你刚刚早早喊我去洗澡。 但他佯装不解,故意问:“回家了该做什么?” 杜誉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吻住了他。正当杜誉伸手想解他衣服扣子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年轻人做了几次深呼吸,骂了一句脏话。 杜誉被他逗笑了,麻利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起身开了门。 赵捷跟在他身后,发现来人正是齐冲。 “老齐?”杜誉也没想到他会来:“大冷天的你不在家里享受一家团圆天伦之乐,怎么跑到我这边?” “给你们两个送点儿吃的。”老齐乐呵呵地提着饭盒进了屋:“我老伴是胶东人,总爱做些精致的面食,我们自己家吃不了这么多。” “你真偏心。”杜誉指了一下赵捷,笑着调侃:“与其说是给我俩,不如说是特意给他的。以前怎么从没见你给我送过?” 老齐并未否认:“我知道你虽然厨艺好,但过惯了苦日子。可这孩子是被他爹娘宠着长大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因他的话,赵捷心里有一股暖流涌过:原来他是担心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万一未得缓和,这个年会过不好。 老齐打开饭盒,只见第一层是一块冒着热气的大枣饽饽,周围还有几个鲤鱼样式的馒头。一层取出来,下面还有几道精致的胶东小菜。 “老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赵捷心里因他的好意而感动,嘴上却仍在开玩笑:“我已经学会做糖醋鲤鱼了,不会亏待我自己。” “哟,这么有能耐?”老齐笑道:“下次也做给我尝尝。” “一言为定。” 又简单说了几句话老齐就走了,他还要回家含饴弄孙。电视一直开着,即便屋里只有杜誉和赵捷两个人也并不显得冷清。 望着茶几上包了一半的水饺,赵捷想回去继续包,却被杜誉一把拽住:“等会儿。” “你现在要做什么?”赵捷虽然心里门儿清,表面上还想逗他一下。 “做刚才想做但是没做成的事。”杜誉把他推进屋。 赵捷抓住他的胳膊:“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你过惯了苦日子’?” “没什么新鲜的,之前那些事你不是都知道吗?”杜誉反问。 赵捷想着的确如此,便也未曾过分追究他的说辞。 *** 作者有话说: 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周鹤雏 (此处继续省略两千字(确信)
第57章 正月团里有个出差演出的任务,程团长找到赵捷,说宋同家里孩子小脱不开身,问他能不能去几天。 赵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于是在初十这天,他踏上了前往青岛的火车。 “我想沿海肯定比咱们内陆地区的城市好。”同行的两个年轻小姑娘在车上谈论:“那边外贸多,之前我爸去青岛出差,给我带回来好几条时髦的漂亮裙子。” “我觉得也是。”另一人表示赞同:“等到了地方寻个没有演出的时候,咱一块儿出去逛逛。” “小赵,”她们注意到了坐在对面望着窗外风景的赵捷:“听说你还没结婚,要是有中意的姑娘,可以一起买点儿小礼物带回去。” 赵捷笑着摇了摇头:“哪有什么姑娘?我还是给我爸妈挑几样吧。” 其中一位正是李淑茵的徒弟,赶忙点头赞同:“也行。我师父最喜欢颜色鲜亮的丝巾,一年四季戴不同的花样。你要是给她买,我也送一条尽尽孝心。” 说来奇怪,或许是直觉使然,这次出门他心里没来由的格外不踏实。好在他的演出比较早,原本大伙儿定了正月十六一同返程的车票,赵捷在忙完自己的工作之后单独改到了十四。 他对自己说,就当是回去陪家人过元宵。 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他站在楼下往上看,只见杜誉并未开灯。 赵捷想:他大概已经休息了。 他快步走上楼梯,掏出钥匙轻轻打开门,本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足够小,但他在开门的一瞬间却听到杜誉在卧室里喊他:“小赵?” 对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虚弱,这让赵捷本就不踏实的心立刻揪了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这几天有点发烧,可能是录音配像的时候不小心着了凉。”杜誉披着外套走出来,打开了客厅的灯,灯光映得他神色憔悴:“你不是后天的行程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赵捷伸手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确实正在发烫。 “这几天?我看你脸色不好,咱们去医院吧?”他盯着杜誉,满心担忧:“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用去医院,随便吃点药就好了,这么多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杜誉笑了:“你在外面工作,我怎好让你为我担心?” 赵捷的心情很复杂,他走进卧室,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一板不知道是否对症的感冒药,玻璃杯里仅有的半杯水已经冷了。 杜誉叹了口气:“你别管,小毛病而已,扛一扛就过去了。谁还没有个感冒发烧的时候?”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草率地对待自己?” 杜誉一怔,走到床边坐下:“你知道的,以前是因为心情不好,没有照顾自己的心思。” 这句“心情不好”听起来很委婉,赵捷知道如果实话实话,应该是“心情极差”。 “现在呢?”他问。 “至少能睡个安稳觉。”杜誉望着他:“其实自从认识了你,你把我拽回省京剧团,我的生活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 赵捷的心开始难受,但他知道无论自己多么痛苦,其中折磨大概也远远比不上对方曾经承受的万分之一。 他走上前抓住杜誉冰冷的手,发觉对方手心正在不断冒冷汗,他试图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你情况最差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五天吧,还是六天,几乎没怎么合眼,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杜誉眯起眼回忆: “当时给我师父办完了简单的葬礼,我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想做,打不起精神,只能一直在床上躺着,不吃不喝也不睡,满脑子全是我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从我母亲到我师父,再到陈合英。” “后来有一天清晨我想起来吃点东西,结果一站起身就昏了过去,再清醒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我一个人躺在地上,头痛欲裂。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那时候我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估计要等到尸体发臭才会有人知道,然后把我送去火葬场。” 杜誉这般说着,语气没什么起伏,就像是在转述旁人的经历,而自己不过是个作壁上观的冷漠看客。 赵捷紧紧攥着他的手:“你快躺下,我来照顾你。多休息,病才能好得快。” 说罢,不等杜誉作何反应,他起身拿起床头的玻璃杯,出去倒了一杯温热的水。 赵捷重新回到卧室的时候杜誉依然坐在床边,桌上台灯的亮光把他清瘦的轮廓描摹在身后的白墙上。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笑了:“先放在那边吧。” 望着他的脸,赵捷忽而一愕。 许多年后他回想起曾经的日子,发现鬼使神差似的,那好像是他的心在安定了数年之后又一次不知所措。 赵捷一瞬间觉得他很害怕失去对方,不同于往日对杜誉可能离开遥城的担忧,此刻他害怕杜誉就这样融进光影里,上穷碧落下黄泉,三千世界再也找不见踪迹。 或许这正是亲密关系里奇怪的直觉。 “你怎么还没躺下?”赵捷把水放下,扶着他躺倒又给他盖上了被子:“感冒再小也是病,别不当回事儿。就这么舍不得休息吗?” 被人关心照料的滋味确实不错,杜誉没再与他对着干,而是顺从地喝了水。 “明天要是再不退烧,咱们就去医院。”赵捷帮他掖好被角。 “我不想去。”杜誉表示反对:“明天是元宵节。” “元宵怎么了?生病还管节日?医院里365天都有人值班,过节重要还是身体重要?”赵捷不满:“我求你惜命一点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他这话一出,杜誉皱起眉头:“我年龄比你大了八岁多,保不齐哪天就走在你前头,你还能不活了吗?” 赵捷被他说得一阵恍惚,猛然想起他在几年前仿佛也这么问过:我怎么给你盼头? “哎呀,你想得可真长远。”年轻人心中不满:“快别说话了,费精神费力气。赶紧睡觉。” “好啦,你别这么紧张,现在日子这么好,我当然会惜命。”杜誉笑道:“你看,我早就把烟戒了,现在一日三餐都按时吃。” 2022年。 草率地对待自己。林绩想,如今自家师父过日子的态度与当年的杜誉又有何区别? “所以杜师叔祖从那时起身体就不好了么?”他问。 赵捷摇头:“那次确实是普通感冒,只是一个小插曲。他不放在心上,我也以为他没事。” 林绩纠结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当年的讣告只说他是因病去世,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尿毒症。”赵捷说:“他本来就不是身强体健的人,再加上母亲和周荣璋老爷子去世的悲痛、对我师父的恨意,以及多年来不间断的劳心劳力、寝食难安,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他叹了口气:“我遇见他太晚,即便用心照顾了他几年也于事无补。可我当年不知道,我太年轻了,什么都不知道。” “师父,您别自责,这不是您的错。”望着眼前的老人,林绩心里很不是滋味,试图宽慰道:“您已经尽力了,不会有任何人责怪您。” “是,我尽力了。”言谈至此,赵捷终于把自己多年来的心病和盘托出:“从那之后我才切身感受到我是多么束手无策,即便痛彻心扉、痛不欲生,我也没有一丝一毫改变现实的能力,我留不住他。可这件事杜誉在很多年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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