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像我不当奶奶就不变老了似的。”李淑茵给赵捷拿了一块桃酥:“我服老,我这老花镜都配了好几年了。人得实事求是,自欺欺人多没意思。” 赵捷继续搜肠刮肚想借口:“我想找个我真心喜欢也喜欢我的人。我觉得你那种观念是不对的,就知道看条件,弄得人不像人,反而像物品。” “胡说八道。”这话把李淑茵吓了一跳:“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妈什么时候把人当物品了?自古以来门当户对天经地义,谁家里结婚能不看条件?你别学了几个洋词儿就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她瞪了赵捷一眼:“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自己找对象,不喜欢相亲,觉得老土、束缚,觉得俗。但是我还是得告诉你,你要结婚就不能只管爱情。你以为自由恋爱就能有情饮水饱?就能不食人间烟火?别做梦啦。真让你天天喝凉水,你能饱吗?你必须要找个跟你合适的,否则以后日子压根过不下去,有你难受的时候。” 赵捷觉得这套言论有些似曾相识,他猛地想起来好像杜誉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在心里说气话: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老顽固。 “妈,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您别生气。”赵捷笑道:“您想啊,我要是二十五岁之后结婚,能享受晚婚的婚假,多好几天呢,就这么舍了该多浪费。” “我生什么气呀。”见对方服了软,李淑茵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她重新拿起了茶几上的毛线:“生气老得快。” 赵捷笑着调侃:“您真是自相矛盾。” 李淑茵不为难他了,可杜誉却在赵捷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吃掉桃酥,而后说:“妈,杜誉三十多岁了,他都没对象呢。” “你想跟他学呀?他又没人管。”李淑茵警告他:“这话千万别让你爸听见,否则他又得说‘你被杜誉带坏了’。” “他是没人管,我听说他的母亲是程派大青衣杜心苓老师,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赵捷问:“可他父亲是谁?” 一反常态的,李淑茵竟然摘下老花镜沉思了许久:“我不知道,大概除了他母亲也没有别人知道。杜心苓在世的时候一直有关于她的绯闻,甚至在她刚过世那几年也不消停。但我总觉得逝者已逝,还是尊重一些为好。” 她叹了口气:“杜誉是周老先生养大的,老爷子养了他十年,一直养到72年老人家过世。你没发现他随了他母亲的姓吗?” 那个年代随母姓的终归是极少数。赵捷曾天然以为杜誉的父母都姓杜,没想到却是这样。 “好吧。”赵捷点了点头。 对于赵捷来说,在闲暇的时候四处寻找杜誉的动向几乎已经成了他每天的习惯。在几天锲而不舍的努力后,他终于在一个中午如愿碰见了站在楼层最顶的道具间门口的杜誉。 他笑着快步走了过去:“大忙人,我可算逮着你了。” “你逮我做什么?”杜誉觉得匪夷所思:“我还能跑了不成?” “你当然会跑。”赵捷一本正经地说。 杜誉看了他一眼,而后笑了:“下班时间你不去吃饭,来这里干嘛?” “放东西。”赵捷随口扯了一句谎。 显而易见的是,杜誉并没有打算深究。他点了点头:“我也是来放东西的,你快忙吧。” 说罢他就打算离开。 “等等。”赵捷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拽住了杜誉的胳膊。 “怎么了?” “你能指点我一下吗?”赵捷说得真诚。 见他如此,杜誉迟疑了一会儿:“指点你也行,你去把你宋师兄叫来,我给你俩一块儿说说。” “为什么?”这个要求让赵捷觉得摸不着头脑:“他还在加班排练,不好打扰吧。” “那就等他忙完。”杜誉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傻小子,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要是只跟你说、不跟他说,时间长了他该怎么想?小心他记恨你哟。” “不可能。”赵捷立刻反驳:“我师兄很善良,才不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他对我可好了。” “哦。”杜誉若有所思:“合着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呗?是我没安好心、想挑拨离间你们师兄弟,是不是?” “没有没有。”赵捷赶忙解释:“你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杜誉打量了他一会儿,看着他紧张无比的样子,忽而笑了起来。 “你在耍我?”赵捷原本有些气恼,可他一偏头,杜誉的半边面容映入眼帘,他倏忽就忘了一切,忘了喜也忘了忧。 小生这个行当对京剧演员的要求很高,在扮相这方面尤甚。旦角或者老生若是脸上有什么缺点,还能用贴片和髯口挡一挡,小生则全然不同,一旦扮上,演员的面庞会全部显露在外,原本极为微小的问题也会被放大无数倍。 更何况小生在不同的剧目里需要戴不同的盔头或头冠,好的扮相应当能适应所有的挑剔。 赵捷发现,杜誉就是一个正面的典型。 他的面容乍一看很周正,仔细看却也经得起端详,一双上挑的眼睛分外有精气神,高挺的鼻梁让人觉得他能撑得住一切装扮。 果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旁人都说“同行是冤家”,可此时赵捷却想,如果对面的人是杜誉,那么任何比较他都会甘拜下风。 或许这样对不住他那九泉之下的师父,毕竟那人似乎与杜誉不睦已久,可眼前人毕竟是他从十六岁那年开始就“心向往之”的人物。 “看什么呢?”杜誉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赵捷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在想,你的扮相可真好看。” 杜誉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或许这话他已经听太多人说过太多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扭头看了一眼赵捷:“我想抽颗烟,你不介意吧?” 赵捷摇了摇头。毕竟那个年代还没有“公共场所禁止吸烟”的说法,连“世界无烟日”都还差好几年才定下来,对于吸烟有害健康的问题他尚且意识淡薄,只知道对嗓子不好。 杜誉把走廊的窗户推开,给自己点上烟,神情放松了许多。 “你这么喜欢抽烟,不怕伤着嗓子吗?”片刻的沉默之后,赵捷问。 杜誉犹豫了一会儿:“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人都快郁闷死了,哪还顾得上嗓子?”他掸了一下烟灰:“再说了,我那会儿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机会登台唱戏。” 有这么严重?赵捷不禁疑惑:他到底跟师父闹了多大的别扭? “小赵,珍惜上台的机会。”杜誉望向他:“幕布一拉开,全场的人都在看着你,多美好的一件事。” “你喜欢这种感觉?” “但凡是个正儿八经的舞台演员,有几个人不喜欢?” 见他抽完了一颗烟又要再拿,赵捷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接从他手里把烟盒抢了过来。 杜誉一愣,觉得莫名其妙。 “少抽一点,说不定等你到七老八十的时候还能唱。”赵捷若无其事地把烟放进了自己的裤兜:“到时候就是二十一世纪了。等重阳节办活动,你要是出来亮一嗓子,大伙儿肯定都给你叫好。” 作者有话说: 此处关于京剧小生演员的论述,出自于万增先生的《笔谈京剧小生》
第15章 “你师兄加班到几点?”杜誉无法反驳,只能另寻话题。 “一中午。”赵捷低着头说。 “你怎么不早说?”杜誉感觉自己被他欺骗了。 “我要是早说,你肯定早就走了,怎么可能在这里待着。”赵捷的声音很没有底气:“我好不容易才看见你一回,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你这人真是……”杜誉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行啦,你不就是想让我给你说戏嘛,你以后直接来找我就行,反正你也知道我住在哪里。” 赵捷抬起头,惊喜至极,一时间连道谢的话都忘了说。 “只有一条,你得跟你师兄好好相处,别藏私。”杜誉把烟掐灭扔掉,往楼下走去。 “我记住了。”赵捷立刻跟上他:“杜誉,你人真好、真善良。” 没成想听了这话,杜誉的脚步竟停住了。 “怎么啦?”赵捷快走了几步,来到他跟前。 “没事。”杜誉继续往前走:“你这话听着稀奇。” “不可能。难道从前没人夸过你的为人?” “或许有吧,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骂我和我师父的时候。”杜誉自嘲地笑了:“你看,我这人一点儿也不好,既不善良也不大度,小肚鸡肠还记仇。我曾经发过誓,我跟某些人的仇恨是要带到棺材里去的,一刻也不敢忘。” 他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赵捷丝毫不怀疑如果他恨的人近在咫尺,他一定会用尽全身力气把对方掐死。 可下一秒杜誉却像变了脸,神色轻松而和蔼。他拍了拍赵捷的胳膊,轻声道:“像你这样诚恳的年轻人比他们可爱多了。” 可爱?杜誉突如其来的夸赞让赵捷手足无措,等他回过神来,杜誉已经出了大门。 赵捷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二点一刻。于是他也赶忙走出去,却发现自己早晨骑来的自行车已经不见踪影。 坏了。赵捷一拍脑门,忽然想起当时他险些上班迟到,图方便就没把自行车放到专人看管的车棚里,而是在楼下一停了事。 “你又在等什么?”杜誉的声音由远及近。赵捷回头一看,他正骑着自行车从车棚的方向往自己这边而来。 “没有等,我自行车被偷了。”赵捷气急败坏:“完了,我爸肯定要骂死我,说不定还会打我。” “为什么没停到车棚里?” “上班晚了,没来得及。” “先去报警吧。”杜誉一条腿撑在地上:“看看能不能找到。” 赵捷点了点头,努力调整着心绪。 “上来。”杜誉对他说。 赵捷一愣,发现对方指的是自行车的后座。 “离这边最近的派出所走着也要四十几分钟,你难道想走过去吗?”杜誉懒得跟他废话:“快点儿。” 下午下了班,站在家门口,赵捷的心情无比沉重。 他知道这一切都怪自己昨天起床跑步太早导致没睡够,于是今天早晨起晚了一会儿,怪自己疏忽大意,总之这次他完全理亏。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敲响了家门。 给他开门的是赵毅,后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里照常拿着当天的《遥城晚报》。 “爸,我妈呢?”赵捷关上门。 “在屋里收拾毛线。”赵毅笑道:“她想给你织一条新围巾。” “老赵,原来你知道我在干活啊?那你关灯干嘛?”李淑茵攥着两团毛线从卧室走出来,瞪了赵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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