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同一时间,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走,走了八年,在北城的体育馆相遇。而默念大抵是有过效用的,在交叉线重合之前,沈光霁看起来已经乐观开朗,徐远川也真的不哭了。 今天好像通通回到原点。 水滴砸在徐远川的手背上,炽热的,转瞬就凉了,也是清澈的,仿佛能渗透皮肤。他抬头看,沈光霁似乎尚未察觉自己脸上的泪痕,只是又无意中皱紧了眉,深深地望着徐远川。那双眼睛盛满了悲伤,却只为徐远川的眼泪而难过。他想不出安慰的话,声音哽咽,仍是那一句:“小远。” 徐远川抬手,轻轻触碰沈光霁湿润的睫毛,接着摇摇头,说:“对,你总是做错,但是我不原谅你。” 沈光霁一愣,想起他一走近徐远川就锁上的屏幕,顿时恍悟,“你现在才看到吗?”他反握住徐远川的手,就好像看见徐远川又乘着那艘小船漂回了他身边。 徐远川也终于后知后觉,沈光霁突然对他冷漠,从来就不是因为他那天晚上选择跟陈风走。他忍不住笑起来,试图把那块浮木抬上小船,可是很困难,仿佛头顶仍停着一场雨,“你以为我看了,一点儿回应都没给你,却还是要把这些送给我吗?” 他抹去沈光霁落下的眼泪,问他:“既然那样以为,为什么今天带我来?” 沈光霁说:“想让你高兴。” “我高兴,那你为什么哭?”徐远川笑着问:“我哭你就哭啊,你不是就爱看我哭吗?” “不是想让你哭。”沈光霁摇头,捧着徐远川的脸,额头紧贴着额头,说:“想让你依靠我。” 徐远川好像很难清楚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他也不觉得此刻狼狈,都说被爱就是会想哭的,等了这么多年,他想他大概理解了,“当坏人一定要坏到大结局知道吗?否则像你这样就是...最烂俗的作品。” 可到头来还是赚到他的眼泪了。 他想,沈光霁真是最糟糕的反派。 而沈光霁只是把他拥进怀里,双手抱紧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小远,这里没有能上锁的房间。” 如果想家了,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比如画画,不停地画、不停地画,画画是最安静的表达方式,不需要歌唱、不需要演奏,那样太吵,和哭声一样会被关起来。 他算不清画了多少张画了,一直画到几乎记不起想哭是什么感觉,画到房间的门窗都敞开,邻居家的弟弟路过窗前会跟他说说话,他们说他画得真好。 “这里没有能上锁的房间。” 徐远川埋在沈光霁怀里,突然大哭出声。他似乎真的忘了是什么感觉,陌生到有些害怕,手心紧紧攥着沈光霁的衣服,连呼吸都吃力。 他想到小时候被烫伤的手,一片水泡里鼓着恶心的脓水,晚上睡着抓破了,脓水混着血水流出来,疼得一直哭,喊多少句爸爸妈妈都没有用,最后恶心的液体凝固在皮肤上,一回想就反胃。想到小姨家里的人对他一点都不好,小姨没过多久就搬出去了,没有把他带走。他不想在冬天用冷水洗衣服,也不想夏天在太阳直射的走廊上做饭,他有点害怕那样老式的火炉,很容易被烫伤。他还要赶着去学校,他原本不用做这些,他每一天都想哭。 他想到每个假期的兼职都好累啊,经常一整天都坐不了几分钟,两条腿僵硬肿胀,而同龄人大多在四处旅行,或者空调房里吃冰西瓜。他想证明自己没了谁都能过得很好,到头来根本就不好,站在地铁里没有座位都能睡着。假如大学是一个集体,无家可归的人实在太少,他偶尔也会想问,为什么要让他成为其中一个。每到这时候就会想爸爸妈妈,然后又一次想起自己全部都失去了。 他想要爱。 沈光霁轻轻拍徐远川的背,他想,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哭累了就会想睡,所以一下一下亲吻徐远川的头发,告诉他:“没关系,没关系。” “我们重新开始。” ---- (4/4)
第66章 一觉醒来依旧天气晴朗。 沈光霁还有点困,不想起床,侧身抱了抱怀里的被子,结果怀里真的只有被子。 他猛地坐起来,身旁空空荡荡,毫无温度,一时间慌张极了,几乎要以为昨晚躺在怀里的人是错觉,视线还没清晰,就揉着眼睛下床,在这个模糊的世界里找徐远川。 打开房间门,胳膊肘不小心撞上了门把,麻痹感连着疼痛一起袭来,视线也因此而清醒了。徐远川在厨房哼着歌,身上穿着他做的那身鹅黄色的柔软睡衣,时不时吃一片盘子里的培根。 沈光霁的心跳缓下来,喊了一声:“小远。” 徐远川正用筷子夹着一片培根,听见沈光霁的声音半回过头,脸上露出“糟糕”的神色,说:“你从今天开始不喜欢培根。” 徐远川偷偷夹的都是原本给沈光霁准备的,自己的盘子还堆得很满。 沈光霁走近,捏了捏徐远川的脸,说:“好。” 从徐远川大一那年的暑假开始,他就一直把更丰盛的那份给自己,沈光霁那时就发现了,只觉得这行为像小孩。 今天没什么计划,这事放在沈光霁身上属于破天荒,他平时连几点钟起床、洗漱耗时几分钟、先吹头发还是先吃早餐等等等都要提前构思,连什么时候可以休息、休息几分钟都包含在内,详细到就差打开Excel列张表格然后按序号进行。但今天他想不到要做什么。 徐远川倒是从不预想那么多,刚吃饱就犯困,困了就得歇,把折叠沙发打开当床躺,窗帘拉开,晒着太阳打游戏。 沙发在靠近阳台的位置,阳光照进来能铺满大半个客厅。 厨房是开放式的,沈光霁正在洗碗,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觉得徐远川像只被阳光笼罩的金毛犬。于是沈光霁又有事可做了,收拾好厨房,捧着平板坐在徐远川身边,打算把眼前的景象画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气氛跟光线一样暖。 后来徐远川玩累了,侧躺着跟陈风陆清群聊,头枕着沈光霁的腿,酒窝在脸上藏也藏不住。 沈光霁低头看徐远川,视线半晌没挪开,徐远川察觉到了,以为沈光霁是在看他的屏幕,于是调整了姿势,让沈光霁看得更清楚。实际上沈光霁只是在看那道已经十分浅淡的疤,见徐远川又侧了侧身,忍不住伸手触碰那颗深陷的酒窝。 徐远川抬眼看沈光霁,笑道:“什么意思,是不是想等着看我不笑了会不会弹出来?” 沈光霁有点无奈,收回手继续画画。 “不会弹出来。”徐远川却还一本正经向他说明:“人的脸都是软的,老师,不管有没有酒窝,你这么戳一下都会陷进去,我往你脸上戳一下也是一样的效果。”他装出一副认真的神情,看起来就像在表达:要不是我告诉你,你一定还被蒙在鼓里。 对此沈光霁更是无话可说,用力在那张脸上掐了一把,扭头不再看他。 “这个冬天带你去看冰雕好不好?”徐远川又枕着沈光霁的腿平躺,放下手机仰头看,顺便抬手勾了勾沈光霁的下巴。 沈光霁“嗯”了一声,稍稍仰头,任徐远川越摸越上瘾。 “真去?”徐远川翻身坐起来,一边看沈光霁的画一边往他肩上靠,“那还得好长时间呢,难等。” 沈光霁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心里觉得徐远川这个动作更像小狗了。 其实以前也有一点,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徐远川只是个借住在他身边的学生。明明只是这样的关系,徐远川却像离不了人,他去客厅,徐远川就待在客厅,他回房间,徐远川就跟着进屋,他说什么徐远川都点头,抱一下能开心好久。 沈光霁动动肩膀,徐远川坐直了看他,然而沈光霁并没有话要说,于是毫无理由地凑近亲了亲徐远川的脸。 那一整天徐远川都有些振奋,时不时过来碰一碰沈光霁,要么拿掉他的画笔,要么桌上的菜都不动,故意只夹他碗里的。沈光霁也不嫌烦,只是在想,原来现在也一样会开心好久。 彻底入冬后,沈光霁又带徐远川去了一趟美院,说集装箱的钥匙要归还了,去看看有什么剩下的东西要带回来。 徐远川对这个地方倒没什么阴影,一路上都在摆弄手里的游戏机。 沈光霁上周给他买的,昨天晚上才送到,说是给徐远川为工作室取好了名字的奖励。徐远川有点心虚,工作室叫“光川远寄”,不是他费劲想的,根本就是他的微博ID,他自己喜欢,干脆直接拿来用了。 他的微博ID最开始是一串乱码,挂着初始默认头像,简介是他的邮箱。当初注册只是为了发画,有个公众平台更方便接稿,不少人看见这串乱码还不敢来,担心被骗,但徐远川太懒,一直没改,直到借住在沈光霁的教师宿舍时,某天睡醒一时兴起,改成了“远川光霁”,头像也换成了沈光霁给他烧的那套餐具,拍照方式过于随意,毫无艺术感,粉丝直呼看不懂。再后来,是因为大年初一那个漫天白雪的凌晨,徐远川在雪地里踩出许多个“光”和“川”。 这也算他的秘密,沈光霁从来都不知道。 “那我们是注册新的账号,还是就用你的微博宣传?”结果沈光霁突然这样问。 徐远川一愣,“你别这么搞...你怎么知道?”问完还再三确认,“你真知道?查我手机是吧?” “有学生给我看过。”沈光霁说。 徐远川有些震惊,“被校友发现了?那估计是叫远川光霁的时候。”说着斜睨沈光霁,故意语气夸张道:“你怎么没叫我改啊?沈老师,你不对劲。” 沈光霁不说话了。 当时有学生刷到过徐远川的号,私下问过沈光霁,说“老师,你表弟怎么把你的名字也放到ID里”,沈光霁往屏幕上一瞥,看到几格局部打了码也盖不住少儿不宜的漫画,脸上的笑差点端不住。他见这学生的表情也没多少好意,就回答说“他微博不叫这个,应该是碰巧重名”。 他那时认为徐远川的爱里表演成分居多,而这个ID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表白,说不上原因,倒真忍住了没问徐远川,甚至偷偷给他点了个关注。所以很难不知道,徐远川在沈光霁把工作室送给他的那天发了一条:蹭了个大的,不接稿了,等着发财。 徐远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脸上仍然不见尴尬,只是笑得更灿烂了,问:“那怎么办?你之前在西大那么受欢迎,以后肯定更多人猜到。” 沈光霁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好吧。” “那好吧?你可真会说话。”徐远川笑道:“你开车,一会儿再跟你聊。” 但到了美院,徐远川又说不出话了。 石子路上的每一个集装箱都已经画好,四格漫画,和徐远川存在沈光霁平板里的一样,只不过集装箱上是黑白漫画,没有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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