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彼此接触下的知晓,除了念书,自然还有生活,在虞皙好几次漫不经心的问询下,他知道了省里的大学生作文竞赛一年一办、知道了泉大的带队老师正是教他们大学语文的谢老师、知道了竞赛时间就是在这周末,所以苏廷谦在上完周五最后一节课之后,就会离校了。 也知道了,那个写讽刺故事逗得苏廷谦笑了笑的人,名字就叫杨鸣深,在泉理工大上学,也是一所不输给泉大的名校,平时热衷于在群里和苏廷谦抬杠。 但苏廷谦好像从来都不生气的样子,反而还饶有兴趣地能和那人说上半天。屏幕上的对话框一跳一跳,虞皙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了两眼,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挺神经质的。 这周六正好撞上了涂嘉容的生日。一屋子人多爱热闹,早就在大众点评上买了一堆密室逃脱和KTV的代金券,中午火锅晚上自助烧烤,准备在期中考试周前乐个通宵。 当然,苏廷谦是不会参与他们的,对此双方都心照不宣,虞皙尽管心里还是有点踌躇,却没有再一次不识趣地去邀请他了。更何况,他已经明明白白地知晓了,苏廷谦和涂嘉容之间就是相看两厌。 周五排的最后一节课是大学体育。尤悠这一回像是动了真格,雷打不动地跟着涂嘉容这个篮球发烧友满球场跑了快一个月,竟也练得有模有样,至少体育期末的篮球考试,是能靠自己轻轻松松地过了。 篮球课堂练习对于有底子的学生来说,基本上就是自由活动。下课时虞皙打出了一身热汗,外套早被他脱了扔在一边,只穿一件T恤。原本秋冬之交的风依旧有些冷得扎骨的意味,但此时扑面而来,他只觉得凉丝丝得畅快,潇洒地拎着衣摆掀了掀。 涂嘉容勾肩搭背地凑过来,贼兮兮地笑:“听见没小鱼,有妹子夸你腹肌帅。” 虞皙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地吭声:“听错了吧你,别搞我啊。” “可惜我们小鱼老痴情种了啊,咱们班妹子都没机会了,”向阳煦也跟着夸张地叹口气,调侃道,“讲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打闹着戏谑一路,七嘴八舌地聊天。从操场到宿舍楼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台阶,连着横亘的林道。一行人蹬蹬往下走,见台阶之下、林道的拐角,有两个人正站着说话。 每一年泉市的此间时节,才五点半,天色便已然黯淡下去,遥遥看人,脸庞也是在阴影间模模糊糊的。但虞皙还是一眼认出,是苏廷谦站在那里。 他的心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几乎是让他连路都走不动。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可一切的一切,又仿佛早早埋下伏笔,只是都让他在恐慌之下,刻意的略过了。 其他人往前走了几步,也认了出来,连带着认出了和苏廷谦说话的人正是教语文的谢老师。尤悠耸眉:“这在干嘛?” “还能干嘛?估计就那个写作文的事情呗,”周载加快了脚步,“走了,反正和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 “是啊。对了我和你们说,明天咱们选的那个密室主题,听说特吓人……” 余下的人都随口说了几句,浑不在意地继续说着别的话题。唯有虞皙只字不言,拖着脚步走在最后,数秒后,回头往苏廷谦原先站的地方看去。 苏廷谦已经不在那里了,虞皙看着他的背影,沿着林道远去,那是往学校东门的方向。 他知道苏廷谦是要坐车去比赛,今天是不会回来的。虞皙抬手摸了摸鼻尖,快步追上扯闲话的室友,莫名觉得夜晚的泉市,是这样的静而空旷。 寝室的热水还不到供应的时间,但架不住虞皙打了一下午的篮球,又爬了几层楼,好不容易被凉风吹散的温度再次涌来,热得有些上头。他将T恤脱了随手一扔,热水卡也懒得找,直接冷水冲了二十分钟凉。 这一夜他睡得很早,周六模模糊糊地醒在尤悠的惊呼中:“——我靠!!虞崽你额头能煎鸡蛋了!!” 他这句话让全寝都陷入一片鸡飞狗跳。 虞皙眼皮酸痛得抬都抬不起来,任由向阳煦按着他手臂,扒拉着给他量体温,几分钟后周载也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凉气:“老天,三十八度四,小鱼这发高烧啊!” 涂嘉容拿着兑好的温水和阿司匹林坐在虞皙的床沿,看尤悠扶着虞皙挣扎着起来,担忧地将药片给他,看虞皙苦着一张脸咽下去:“要不我把那些劵退了吧,下个星期再去,小鱼你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虞皙额头上还贴着个冰贴,闻言竭力摇了摇头,一开口,都被自己嘶哑的嗓子吓了一跳。 “没事,我发烧从不去医院,生日还是得过,你们去玩吧。” 尤悠在一旁心疼地掐了掐他的脸:“叫你昨天造作,凉水澡爽得很吧!” “错了好吧?”虞皙难得没和他吵吵,虚弱地笑了笑。 “真的小鱼,可以退的,你这样子……” 虞皙打断他:“没事没事,你们去我也说真的,要不然我好内疚真的。” 涂嘉容原本还坚持了几句,见虞皙嗓子疼得很,还提着口气和他争,只好叹口气不说了。向阳煦把虞皙的手机从被子里找出来放在虞皙枕头边,叮嘱他:“要是越来越不舒服,一定给我们打电话啊。” 虞皙重重地躺了回去,点了点头,翻个身继续睡去了。他听见门被人轻轻地带上,寝室重新陷入一片安静。 他的确没说大话。从小到大,虞皙的感冒发烧都是来得及也去得快。这一次他闷头睡到黄昏,干脆是被饿醒的。期间因为一直不见他回消息,尤悠还给他打了个电话,被他拖长声音喊了一句:“别吵我睡觉——”就无情地挂断了。 虞皙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见尤悠从一开始的关切到后面痛骂他小没良心狗咬吕洞宾,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穿着一件单衣起身,重新给自己量体温。虞皙站在阳台的玻璃门前,莫名想起,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泉市的晚霞了,那种逐渐远去的、从云层间朦朦透着的绯红灿金,已经被隐天蔽日的灰色暗云所取代。其实现在也不过将将六点而已,虞皙只开了阳台上的一盏小灯,昏沉如水地笼罩着整个房间。 借着一点微光,虞皙看清体温计上的数值,三十六度八,差不多退了。他靠着洗漱台,百无聊赖地想自己是去食堂随便吃点什么,还是直接打车去找涂嘉容他们……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虞皙皱眉看了一眼手机,前几分钟,尤悠还不解气地发了一堆烧烤的图片企图来馋他,出去的人都入了镜。 虞皙走到门前,听敲门声还挺急的,只得一脸狐疑地开了门,顿时愣住了。 苏廷谦脸色苍白,被他们谢老师虚虚地搀着,站在门口。一见虞皙,只是眼神动了动,却一言不发。 倒是谢老铁如释重负的样子,将苏廷谦的胳膊往虞皙怀里一揣:“唉幸好有同学你在啊,快快快帮我扶着点……” 虞皙急道:“老师,他这什么回事?” “小事情,就是我们比赛的那个地方比较绕,给这孩子晕车晕吐了,”谢老师也一脸无奈,“我还真没见过他这么不能坐车的小孩,同学你真是没见那架势,胃都要给他吐出来了……” 虞皙顿时哭笑不得,正在他愣神间,苏廷谦已经轻轻将自己胳膊抽了出来,自顾自地朝里走,往洗漱台的方向去了。 谢老师还有很多竞赛的后续事项要处理,和虞皙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虞皙将寝室门重新关上,没有开灯,看着苏廷谦在阳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 苏廷谦漱口洗脸,往自己椅子上一坐,抬头看了看虞皙,冲他摇了下手,示意他走过来。 虞皙不明所以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下一刻,苏廷谦抬手拂上了他的额头,贴了贴,低声问:“小鱼,你还好吗?” “比完赛才拿到手机,看到他们在群里说话才知道你病了。” “本来想给你发消息的,但坐车真的坐得我好难受,打电话又怕你在睡觉,吵到你。” “……” 在苏廷谦的掌心拂上的那一瞬间,虞皙的心再一次、疯狂地跳动起来。 是那样有力的跳动,仿佛全身的力量都汇集于此,甚至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流逝而去,只得在此失语缄默。 他不是没有听过苏廷谦低沉的音色,却是第一次听他那样低而轻,轻到有些软,连着那一声“小鱼”,都显得那样的温柔无限。 这是苏廷谦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叫他,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黄昏、或者该说是夜色。 苏廷谦的掌心刚浸过水,此刻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些凉。可随着他这一碰,那种将理智都要焚烧殆尽的高热,再一次汹涌地流窜在虞皙的血管中,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要烫了起来。 半晌他莫名其妙地喃喃说:“你这次出去,看见杨鸣深了吗?” 苏廷谦眼神中透露出疑惑,不解道:“说他做什么?” “他是什么样的啊?” “……” 见虞皙一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架势,苏廷谦只得轻叹口气,随口说道:“挺个性的吧,他是长头发,还打耳钉……” 说着说着,他看着虞皙目光动了动,像是委屈。 他还记得挺清楚的啊……虞皙看着苏廷谦一张一合的嘴唇,阳台上微茫的灯光透过玻璃门,打在苏廷谦微微颤抖的眼睫上,衬得苏廷谦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晃眼。 虞皙知道那快要被烧晕的感觉,又是将要不死不休地把他主宰。 他好像要在这一片昏昏沉沉间,伸手拽到那一朵,正舒枝展叶的白芙蓉,是如此的轻盈而静美,可一直以来,芙蓉与他永隔水雾缭绕的暗河。这种相隔出于很多束缚——人际关系的勉强、不敢直视的心……他只得如此遥遥相望。 恍然间虞皙好像懂了苏廷谦某年某月,莫名的那一句。 没有与任何人在一起过,却“好像一场失恋”。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虞皙面无表情地与苏廷谦对视着。他在想,好像《涉江采芙蓉》里面写的芙蓉,其实是莲花吧?而不是一直在他脑海中摇曳的,高挂枝头的、花瓣层叠如褶的木芙蓉…… 但也没关系,它们都美得让此刻的自己心醉神迷,这种迷醉之感,不亚于一场火烧火燎的高热,那就足够了。 苏廷谦的手还是没有从虞皙的额头上离开,他还很低地笑了笑。 “现在好点了吗?虞皙……不说话啊,嗯?” 但下一刻,他也说不出话来了。虞皙抓住了他的手腕,指节用力,随即微微低头,闭着眼吻了吻苏廷谦仍带着凉意的唇角。 2021-02-10 20:2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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