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礼不喜与人打哑谜,但他毕竟在社会浸润多年,是以听到于叶的话后,他的困惑与气恼转瞬即逝,从善如流地说:“自然可以。能成为于总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于叶一笑,他打量着周晏礼说:“真这么想?我还以为周总不喜欢我。” 周晏礼呼吸一滞。于叶口中的这句喜欢太容易引人遐想了,让周晏礼无法作答。他顿了几秒钟,将话题扯开,问:“于总以前跟陆弛熟么?” 于叶张了张嘴巴,像是对周晏礼的问题很疑惑,过了两秒,才诧异道:“陆弛没跟你说起过么?我以前做过他的经理。” 周晏礼与陆弛虽不忌讳旁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也没必要将一切摊开说,于是他只是微微颔首,模糊道:“之前听他提起过,不过没细聊过。” 于叶“哦”了一声,他打量了周晏礼一阵,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暧昧与玩味。周晏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清清嗓子,叫来服务员,点了瓶矿泉水。 于叶端起酒杯,他将杯中的酒饮尽,突然说:“坦白说,我曾经对陆弛有一些意见。” 周晏礼一愣,他没想到于叶竟会如此直白。他的指尖颤了两下,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微微调整坐姿后,周晏礼拧开手中的玻璃瓶,喝了口水,还未等他说出什么话来,就听到于叶继续说道:“陆弛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很会为人处世,当初在E记的时候,无论是所里的同事还是客户都很喜欢他。我接手他们那个项目后,特地查过他的绩效考评,五年里有两年都是高于平均的。” 周晏礼仍攥着玻璃瓶,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稍稍向前探了探身子,须臾过后,他看向于叶的眼睛微微颔首,示意于叶继续说下去。 于叶也盯着周晏礼的眼睛,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轻声说,我之所以对陆弛有成见,是因为他那时与所里的一位高级经理走得很近。那段时间,他们之间的绯闻甚嚣尘上,而我也恰好有所耳闻。” 说道这里,于叶刻意地停了几秒钟,将周晏礼紧绷的情绪尽收眼底。 “我不喜欢办公室恋情。你知道的,人难免有私心。办公室恋情总会滋生很多不公平。而事务所是一个非常讲究公平与效率的地方。所以当时我对他的考评保持高度怀疑,并且在接手当初那个项目后,对他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于叶声音轻柔,娓娓道来,就好像他正在讲述的不是陆弛的桃色绯闻,而是什么旧时光里的趣谈。 周晏礼指尖的颤抖愈加的明显,直到最后他不得不放下手中握紧的玻璃瓶来掩盖自己的失态,他的脸上冒出的细密的汗珠,青筋从太阳穴延伸到额头,随着心脏“怦怦”地跳动而一同震颤。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与躯体的反应,却是徒劳无功—— 他实在克制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早已到了精神能够承受的极限,似乎只需要最后一点刺激,就能让他最不堪的丑态泄露于人前。 于叶的话语恰到好处地停在了这里,他表情很淡,就好像全然看不到亦或是不在乎周晏礼显露出的不自然,等到周晏礼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常,他才悠悠说:“不过,陆弛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表现很出色。” 说完这句话,于叶向后坐了坐,他顺势靠在沙发上说:“正在我对他逐渐改观的时候,他却突然提出了离职。听说——”说着,于叶又看向了周晏礼,仿佛故意要吊起他的胃口。等到周晏礼眼中的困惑几乎要喷涌而出时,他却话锋一转,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算了,不重要。” 周晏礼长长呼出口气来。他向后缩了几分,做出一个抗拒地姿态。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于叶却装出一副对周晏礼的不适浑然不知的模样,继续说道:“不过,这次加入微瑞,我终于明白自己当初误会了陆弛,他跟E记的那位高级经理之间肯定是清白的。” “因为你们才是情侣,不是么?”他眨眨眼睛,状若天真。 听到这句话,周晏礼紧绷的身体反而松弛下来。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微微点头。 周晏礼与陆弛都是坦坦荡荡的人,虽然他们无意公开伴侣的关系,但也没有刻意隐瞒。公司上上下下几百名同事,与他俩接触的多了以后,会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正常。如今于叶加入微瑞已有几个月的时间,若说于叶半点儿没听说过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才不正常。 于叶的话说得坦然。既承认了自己与陆弛之间确有恩怨矛盾,又承认了自己对陆弛的偏见。可他过分的坦然又带着几分不怀好意:任凭再迟钝的人也能读出于叶的弦外之音,今晚他正是要借这个机会点拨周晏礼、试探周晏礼,亦或是刺激周晏礼。 正如同爱意藏不住一样,周晏礼的病同样瞒不过身边的聪明人。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于叶便显得兴致缺缺,他眯着眼睛看了周晏礼一会儿,啧叹道:“陆弛当真是个很聪明的人。”这已经不是他今晚第一次如此形容陆弛了。周晏礼自然读得懂于叶口中的聪明意味着什么。他有些气恼,摇了一下头,用一种接近于强硬的语气说:“他在工作上很聪明,但在别的方面却很愚笨。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 于叶似乎没想到周晏礼会做出这样的回复,不禁哑然失笑。不过,他没有再出言反驳,更没必要反驳,只是眨了眨眼睛,开玩笑说:“若是陆弛知道你说他愚笨,肯定要生气了。” 周晏礼没道理因为这些有意无意的试探与挑拨与于叶翻脸,他顺着于叶递来的台阶收敛了脾气,说:“那就要拜托于总千万别让陆弛知道了。” 听到周晏礼的话后,于叶显得很开心,他笑了几下,连声说好。 已经接近一点钟了。窗外的车流渐缓,调酒师正靠在吧台里打起瞌睡。于叶总算玩儿腻了他的游戏,周晏礼也总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回到房间后,周晏礼连忙往嘴里塞了几片药。他此时实在难受得厉害。他自然不相信陆弛会背叛自己,也知道这根本是于叶出于挑拨或看笑话而使出的小把戏,可令他难过的是,陆弛的确对他有所隐瞒。 这份隐瞒不止局限于陆弛在E记时,甚至这么多年后,陆弛仍试图隐瞒着当初发生的一切。他越来越看不懂陆弛了。 然而只是一瞬,周晏礼就理解了陆弛的隐瞒。一种深刻而绝望的无力感陡然而生。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可以让伴侣坦诚相待、甚至将秘密和盘托出的人。他生来就不是正常人,陆弛对他有所隐瞒也实属正常。 只是,他真的好难过。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久等啦~要多多留言哟。亲亲 第18章 这个黑胶唱片送给你 周晏礼的手机上不断弹出新的消息提醒,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点开那些消息,而是直接给陆弛回了个电话。 电话中陆弛的声音很轻,像是睡前的絮语,问道:“结束了?怎么今天还弄到那么晚啊。” 明明陆弛的语气再平和不过,可落在周晏礼的耳朵中却显得尖锐刺耳,他打开免提,将手机放在桌上,向后退了两步,望着落地窗外的万千繁华。 他深吸一口气,说:“结束了,刚刚——在酒廊跟人谈了点事情。” 周晏礼做不到对陆弛明晃晃地说假话,又不想将实情告知,只得含糊其辞。可陆弛与他在一起了那么多年,有岂会听不出他口中的逃避与隐瞒?只是陆弛识趣的没有多问。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太辛苦。” 虽吃过药,但周晏礼此时的状态还是很差,他的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呼吸也愈发凌乱。他用力甩了一下头,用力压住自己心间的烦躁与焦虑,说:“不要担心。我明天就回去。” “晏礼,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我现在买票过去陪你?”陆弛的语气带了几分焦急,紧接着,周晏礼听到电话那头的“啪嗒”一声。他分辨得清,那是陆弛打开灯的声音。 周晏礼摁住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他急促地说:“没事。不要过来。我明天就回去了。” “可是——”陆弛还未将话说出口,就被周晏礼打断。周晏礼用一种强硬而不容拒绝的腔调说道:“不要过来!” 此言一毕,两人都愣住了。周晏礼虽有严重的精神障碍,却向来只会伤害自己,极少对别人发火。像现在这吼陆弛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缄默片刻后,陆弛轻声说了句抱歉。周晏礼闭紧双目,用力揉着自己的睛明穴,勉力维系着自己的神志说道:“陆弛,我没事。你千万不要过来。我有点困了。我要睡了。” 陆弛张了张嘴。他听出了周晏礼的不耐烦,却不知到底是因为病情还是因为困倦。陆弛犹豫了一刹,最终还是向周晏礼屈服。他声音轻柔得像片羽毛,仿佛刚刚根本不曾听到周晏礼语气中的恶劣。 “好,晚安。我爱你。”这次,陆弛没有等到周晏礼的回应,耳边唯有一阵电话被挂断的急促忙音。 陆弛关上了灯,他躺在床上,手中还攥着发烫的手机。他知道周晏礼此时一定难受得厉害,接连不断的应酬,陌生的住宿环境,高度紧绷的精神……就算周晏礼装得再好,陆弛也不可能放下心来。更何况,周晏礼在自己面前还未曾修炼出多么高超的演技。 所以,陆弛没怎么在意周晏礼表现出的恶劣,也不相信他一切很好。天知道他多想飞到周晏礼身边,抱着他,抚摸他,安慰他,与他一起面对糟糕的情绪。可他更加知道,周晏礼此时是真的不想他出现在身边。 一整个夜晚,陆弛辗转反侧,他多么希望周晏礼能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困了、睡了。可他们都明白的,睡眠对周晏礼来说根本就是奢侈。 天蒙蒙亮的时候,陆弛登录了周晏礼的账号,他看了眼周晏礼的返航信息,开车直奔机场而去。 他提前了一个多小时抵达,久久地盯着大屏幕上滚动的航线信息,他手中还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是他与周晏礼的微信聊天框。他们的聊天记录停在一个半小时以前,周晏礼对他说,登机了。 看着推着行李来来往往的旅客,陆弛突然心神一恍。这些年里,因为周晏礼不便自己出门,陆弛从未在机场接过周晏礼。可许多年前,周晏礼却几乎每个月都要来机场接他送他。 那时陆弛还在E记工作,天南地北的出差,一年当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外地漂泊着;而那时周晏礼还没出那场彻底改变他们生活的车祸,病情也远没有后来那么严重,他大多的时间都在医院忙碌,然后一天天数着陆弛回家的日子。 他们那时候有过一些无伤大雅的争吵,大多都是陆弛挑起的头,现在想想,能吵得起来也不算太差,至少比现在要强。 那时他们对未来有许多可笑的、青涩的畅想,陆弛正做着成为事务所合伙人的梦,而周晏礼则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骨外科最顶尖的医生。也许他们能够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彼此在自己的整个世界公开,甚至还可以去国外结婚领证,成为法律意义上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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