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的路程,今天显得格外漫长。 一路沉默,月色下一步一步地跋涉。许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这匆匆一小段追随的路上,少年清瘦挺拔故作坚强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房上。
第11章 陈果的爷爷上了年纪,眼神和听力都不大爽利,但手下的动作倒是干脆,说两句话的工夫,一揉一推,错位的关节就复原了。 “谢谢爷爷。”许清荎用手背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爷爷又用粗大温热的手掌按了按,关切道,“你这娃娃,明知道自己的毛病,还不小心着点儿,你说说……” 陈果赶紧凑上来,“爷爷,您就别啰嗦了,我饿了。” “饿了啊,有面饼,你先垫一口。”爷爷闻言赶紧起身,往屋里走摸索着翻点心柜子。白天,陈果不在家的时候,他就靠吃点儿现成的方便食品撑两顿,等陈果晚上回来再做饭收拾家务。前两年老爷子还逞强,后来点着了一次房子之后,就彻底不敢再添乱了。 趁爷爷回屋的工夫,陈果朝许清荎示意,“快点儿回去吧,都这么晚了。一会儿爷爷留你吃饭,又啰嗦起来就麻烦了。” “嗯,”许清荎点了点头,也没跟他客气,“你帮我谢谢爷爷,我先走了。”今天已经晚到这个时候了,他回去不一定进得了大门。 陈果是拿奖学金的中考特招生,他家租住的是一个老四合院的其中一间,一室一厅,面积非常小,卫生间和厨房都在外边公用空间。刚才他们两个被爷爷迎进门,基本上就将一眼能望到头的客厅堵满了,陆野就没跟着进去,而是站在院子里焦急地张望。他们两个一忙活,压根把这个惹祸的家伙给忘了。 陈果进屋帮爷爷找东西,许清荎带上房门走出来,看到陆野才反应过来。 “你还没走?” “你胳膊没事了吗?” 两人同时发问。 “没事了,”许清荎轻微地动了动,“我这个胳膊伤过,跟你关系不大。” 清冷的月色之下,许清荎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几乎透明起来。发根鬓角还残余着湿漉漉的虚汗,整个人透出一身脆弱的倔强。这是陆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这位时常站到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学长,以往都是仰望的角度,加上周毅天天在他耳边戴着360度无死角的粉丝滤镜,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在陆野的印象中,这人优秀是优秀,缺了丝鲜活人气儿的感觉。 现在,他眼前的许清荎鲜活了起来,令他产生一种意欲靠近,把这一弯白月光从天边摘下来的冲动。当然,此时此刻,他想不到这么多,只是以为自己在履行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职责。 “我送你回去。”陆野不是商量的语气。 许清荎也没再推辞,他虽然可以单手骑车,但沉重的书包是个麻烦。况且,再磨蹭下去,别说别墅大门,他可能连院门都进不去了。 这条胡同太窄,陆家的车进不来,陆野让司机等在巷口。他一手拎着许清荎的书包,背后背着自己的,推着车子,在前边带路。 许清荎揉着酸痛的肩膀,低头思索着。虽然关节复位了,但按照经验来说,他最少一周之内不能太使力,否则麻烦大了。以前他有过硬撑的教训,得不偿失。可这样一来,许多事都要耽误,真是飞来横祸。说一丁点儿也不抱怨不现实,但他更多的是无奈。 许清荎抬头觑了一眼,陆野太高了,肩背很宽,背光的影子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他踩着脚下的倒影,莫名有点儿走神。 陆野将自行车和两个人的书包一股脑塞到宽大的后备箱,自己陪许清荎坐到后排。他问了地址,许清荎说了一个老牌高档别墅区的名字,司机表示知道,距离陆家不远,算是顺路。 许清荎听到之后,紧绷的表情暗自松了松。 “对不起。”陆野再次道歉。 “嗯,”许清荎算看出来了,这孩子又执着又轴,他没力气掰扯了,干脆应了一声,“意外而已,你也不是故意的。” 许清荎没有问陆野找他有什么事,他心知肚明,对方是陪太子的那一个,陆野也不好意思主动解释。 “你的胳膊……”陆野指了指,“以前受过伤?” “……”许清荎迟疑了一下,“运动损伤。” “哦,”陆野虽然不明白,但他察觉到许清荎不太愿意详说。“是不是得休养几天?”他记得初中在县里住校的时候参加班里拔河比赛,他们班长的胳膊脱臼了,一个多月还没好。 “不用,”许清荎摇了摇头,“注意一点,不搬不扛的,没关系。” “你要搬什么扛什么喊我,”陆野表态,“千万别客气,我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 许清荎转头,瞄着这位学弟无比严肃的神情,一不小心笑出声来,“咱们天天是去上学,不是搬砖。” 陆野怔了一瞬,许清荎笑起来桃花眼弯弯,乌黑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比平时在学校里远观要生动可爱许多。他挠了挠后脑勺,呐呐:“一旦赶上你值日呢?” 许清荎逗他,“好像还真是,我这周轮班清扫楼道。” “我来。”陆野义不容辞。 “我在图书馆那边也有义工工作。 “也我来。” “我是校食堂的志愿者。” “打饭吗,我可以。” “体育器材室的钥匙在我这儿……” “没问题,还有什么,我都可以……”陆野说到一半,连一直旁听的司机大叔都实在憋不住咳嗽了一声,自家这个小少爷也太实惠了。他才醒悟过来,许清荎这是诓他呢。 陆野无奈地哂笑一声,温声配合道:“你最好把那些轮值的工作都换到最近来,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许清荎忍俊不禁,“那我就不客气了。” 晚上不堵车,开到许清荎家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小区管理很严格,外来车辆要进入的话,需要联系业主,并且登记。许清荎说怕打扰家里人休息不方便,陆野坚持步行帮他把车和书包送进去。他曾经听周毅提过,许清荎的母亲早逝,父亲在外省就职,家里当家的是他的后妈。他之所以在学校凡事力求完美,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些敏感话题,自然不适合提起。 许家所在的独栋别墅在小区靠里的位置,大概要走个十几分钟。 “写作业和记笔记有影响吗?”陆野不放心,又问起来。他从小到大野跑惯了,小磕小碰不断,但还真没受过什么行动不便的伤,一时有点儿拿不准这桩祸事的影响程度。 “有的话,”许清荎含笑,“难道你帮我写卷子?” “你说我写呗,”陆野想了想,“我可以大课间和午休去找你。你要是放心的话,每天晚上把作业交代给我也行。我在我们那边念完了高二,我们县里课程抓得紧,高中的课本都讲完了,我成绩还行。” 倒是不谦虚,许清荎心想,“那你怎么还又念一遍高一?” 陆野心思没那么细腻,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许清荎怎么知道他是高一的学生,他抿了抿干涩的下唇,诚实道:“我们那边比较落后,我英语成绩不行,那些杂七杂八的兴趣班什么的也没接触过,家里给我补了一年的课。” “那你岂不是耽误了两年?”许清荎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心。 “也不算吧,我属猪的,早了半年上学。” “我也属猪,也上学早,”许清荎歪头看他,“按正常年纪,我应该读高二。” 陆野:“我是腊月生日。” 许清荎:“我是十月,比你大两个月,叫哥哥。” 陆野:“……学长。” “学长……你们家里那边也这样称呼?”许清荎又脱口逗他。 “不是。”陆野避开目光。 “那你们怎么称呼高年级的同学,不叫哥吗?”许清荎百年不遇地幼稚追问。 陆野也不知道哪跟筋搭错了,反正不想喊,他快走两步,“到了吧?” 许清荎微微一窒,往常这条他嫌弃走不到头的路,今晚好似缩短了。 “嗯,到了。”他语调自己都没意识到地低落下来,就像是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你走吧,车放门口就行,谢谢了。” 万幸,院门没有落锁,他推开一半,陆野帮他将自行车推进去锁好,书包挂在把手上,又退了出去。 许清荎隔着院门,用左手跟他挥了挥。 陆野只犹豫了一秒,多嘴建议道:“你明天别骑车了,一只手不安全,我早上来接你吧?” 他不知道是他眼花,还是星光真的碎在了许清荎的眼眸里,他看到那双漾着水波的瞳仁闪了闪。 许清荎点头,“麻烦你了。” 晚上,陆野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坐到书桌边准备写作业的时候,才看到周毅给他发的信息。 “兄弟,绕我一命,下不为例。” 陆野抄手就拨了回去,那边接起来,压着声音说话。 “你能再怂点儿吗?”陆野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我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周毅卖惨,“我妈差点儿去找老师问,是不是我成绩不过关,才被留到这么晚。” “跟你说个事儿。”陆野懒得拆穿他,三两句把今晚的意外交代了一番。 周毅吓了一跳,慌忙追问,在确认许清荎只是轻伤之后,又有点儿酸地嘀咕,“可惜了,这么好的献殷勤机会,我明早就得去竞赛集训。你可得把人照顾好,不然回来我收拾你。” “你打不过我。”陆野不给面子。 “切,把你能耐的。”周毅嘱咐,“千万别提今晚的事,给哥留点儿面子。” “你是谁哥?”陆野第一次反驳,他没来由地对这个字有点儿过敏。 “不说了,挂了。”周毅突兀地挂断,好半天发了一条,“刚才我妈查岗。” 陆野懒得搭理他了,没回。 一分钟之后,那边又贱兮兮地,“你不会趁机挖我墙角吧?” 陆野被气笑了,半天,理直气壮地怼了回去,“不好说。” 周毅发了个嚎啕大哭脸,陆野甩了一把尖刀。 彼时他玩笑开得理直气壮,他觉得自己不是同性恋,甚至对异性也兴致缺缺。最开始,遇到周毅的前任小男友偷偷摸摸死缠烂打求复合,他只诧异了一两回,便也适应良好。在不健全的家庭长大,又寄人篱下,他对所谓爱情婚姻没什么信心,又何必计较什么男男女女。当然,这只是他深埋在心底的各种叛逆之一,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繁华的都市跟他想象中很不同,看上去极度开放自由,实际上又遍布着随处可见的虚伪、古板与有色眼镜。比如现在他就读的这所高中,校训是博爱兼济礼让,然而崇洋媚外踩高捧低的目光无处不在。所以,他理解周毅的跋前疐后,即便青春年少的情感那样热烈,也会担心一不小心被公开同性恋的属性,他的家庭是不可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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