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推开门,下一个患者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去,许清荎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他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下定决心。他先去楼下药方取了药,丝毫没有察觉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陆野按照苏遥的交代一一对应判断过去,应该问题不大。但许清荎凝重的表情,让他放不下悬着的心。许清荎在药房拿了两小瓶药,随意揣在兜里。他原本已经走到医院大门口,不知怎么地又犹犹豫豫地转身回去。 陆野心凉半截地跟着,却发现他不是去往适才的心理门诊。许清荎熟门熟路地在医院走廊里穿梭,通过一道连廊,来到后院的住院部。他按了电梯,跟着人群走进去。陆野没法跟随,一时有些慌乱。他认真记下电梯停顿的每一个楼层,待他坐上电梯,对照示意图查看,刚才有人下去的楼层分别是心脑血管、消化科、妇产科住院病房及十六楼VIP病区。陆野没什么头绪和线索,只是凭运气,打算从最上边一层一层试一试。 很走运,今天幸运女神站他这一边。电梯到十六楼开门的瞬间,他就看到了正在服务台咨询的许清荎。陆野走到侧边的等候位坐下,能听到许清荎讲话,但前者显然没有多余的注意力来观察到他。 “一直没来?”许清荎又问一遍。 看起来认识他的小护士不乐意了,“我还能骗你啊,真不在,这个月我都没请假,阿姨要是来过,我肯定有印象。” “你帮我在系统里查一下。”许清荎有些焦躁,白涛不可能用这种事跟他开玩笑。 护士噘了噘嘴,到底不忍心拂帅哥的面子,“好好好,我帮你查,咱们病区又不是人满为患,我还能……欸?”她倏然瞪圆了眼睛,把电脑屏幕往许清荎那转了转,“还真在,不过是在精神心理科的普通病房,住了得有大半个月了,从化疗那边转过去的。怎么回事,蔡教授以前一直住咱们这儿的啊……” 许清荎面色有些难看,他没多说什么,“谢了。”他朝小姑娘点了点头,转身朝楼下走去。精神心理科病房在十一楼,他没等电梯,从步行楼梯往下走,倒是方便了陆野尾随。 到了病区门口,他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在走廊尽头的四人间门外,许清荎伫立良久。他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敲门走了进去。 不到一分钟,病房门再次打开,许清荎被人推搡着撵了出来。 “谁让你来的?”他身后跟出来的的青年恶声恶气。 “为什么要住这儿?这次住院怎么不跟我说?”许清荎站定在门外不远处,尽量压低了音量。 一错身的工夫,陆野隔着走廊看清楚了,和许清荎争执的青年是许畅。
第40章 普通病区人来人往,走廊上总也不消停。许畅脸色看起来很不耐烦,但到底在这儿待了大半个月了,他把许清荎往对面走廊末端水房旁边的一块无人处带,路上也跟几个家属点头打招呼。 两人站定,各自背靠一面墙壁对峙。 “转回去。”许清荎没头没尾地开口。 许畅掏了掏兜,才想起来昨天那包烟抽完了还没来得及买。 “有烟吗?”他问。 “我戒了。”许清荎回他。 许畅闻言斜着抬头瞄过来,他比八年前高了不少,现在跟许清荎几乎差不多。看了两眼,他不屑地笑了,“烟都抽不起了,还跑来管闲事儿,你说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许清荎对他的挑衅没什么反应,“那是我的事儿,你现在跟我去办手续。” “这TM地也是我的事儿,”许畅情绪陡然激动起来,“里边那个人是我妈,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你最好给我记住了。”在他拳头扬起来的同时,陆野跨近一步,又在他回身砸在墙面上后,退了回去。 许清荎冷静地注视着许畅呼哧呼哧喘气,等人稍稍平静下来,他问:“你按时吃药了吗?” 许畅不知好歹,“要你管?” 许清荎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我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你试试我现在打电话给静安医院,好不好用。” 许畅呼吸一窒,咬牙切齿,“许清荎,我艹你八辈子祖宗。” 许清荎:“法律意义上,我祖宗也是你祖宗。” “呵呵,呵呵,”许畅笑得令人瘆得慌,“你可真好意思说出口,现在爱看你演戏的人都死光光了,老头子死了,许华军那个窝囊废也死了,怎么着,你是演上瘾出不了戏还是怎么着?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我不稀罕。” “许畅,你这样,不具备照顾病人的能力。” “具不具备也是我照顾了,你以为你给点儿钱就是孝子贤孙,就心安理得了。有本事你往她跟前凑试试, 你看她认不认识你?” “许畅,你冷静一点儿,不然的话,我要查你的用药纪录了。” “你查啊,”许畅刚刚稳定下一点的情绪又暴涨起来,他推了许清荎一把,“你爱怎么查怎么查,把我带回去关起来啊,反正你不是监护人吗,你最大。许华军死的时候让你照顾我们孤儿寡母俩疯子,真是没挑错人啊,”他蓦地伸手抓住许清荎衣领,“你哪天下去看见他……啊!” 许畅被人一把推开,“咚”地一声撞在墙上,许清荎被反作用力晃了一下,陆野伸手稳稳把他扶住。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陆野朝许畅冷声道。 许清荎只踟蹰了一瞬,随即甩开陆野的手,转身站到许畅面前,隔开了两个人。这一个动作,内外有别,泾渭分明,与八年前一模一样。 陆野有刹那的触动,但很快自我平复下来。属于十八岁少年的冲动盲目与执着较真在岁月的冲刷下,消失殆尽,现在他想得很清楚,他欠许清荎的了解、理解、包容、保护,他要一样不少的弥补。 他在许清荎发问之前,温和道:“我只是偶然路过,不好意思。” 陆野比他们两个高出半个头来,刚才那一下力气巨大,压迫感很强。许畅懵了一会儿,刚刚认出来这人是谁。他在许清荎身后忍不住讥笑,“我当是谁呢,这冤大头又回来了啊?” “好了,你少说两句。”许清荎厉声打断。他不信陆野的话,哪有那么巧合的路过。但眼下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再继续下去,八年前的意外他心有余悸,这俩定时炸弹不能往一块凑。 “你照顾好病人,我下午有工作,明天再来。”许清荎对许畅道。 许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直接朝病房走了回去。 许清荎捏了捏汩汩直跳的太阳穴,随后向电梯的方向走,陆野跟了上去。电梯里人不少,两人隔着距离,没有说话。到了医院大门口,许清荎停了下来,陆野说送他去工作室,他没有拒绝。 两个人走到停车场,上车之后,陆野没有马上发动,他思索着如何开口,是先为自己的跟踪道歉,还是解释适才的行为,他真的容忍不了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对许清荎动手动脚。硬盘里那两段监控,已经让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我……” “你……” 陆野让着他,“你先说。” “我的复诊没什么事,主治医生认为偶发事件的概率大一些,继续观察就可以。我知道,今天是苏遥让你来的,那孩子看着成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似的,其实心很细,有点儿过度紧张。耽误你工作了,不好意思。” 许清荎的反应不在陆野的预料之中,但这样克制的交待,比决绝的推拒更令他难受。许清荎就像是把他摆在了一个普通的认识的人的位置上,甚至为他的行为找到了“朋友之托”这样一个合理的理由。 “没事就好。”陆野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什么。许清荎完全没有要提及许畅及家里的人和事的意思,陆野知道他打定主意不说,问也问不出什么。但这一次,他不会意气用事一叶障目。 陆野将许清荎送到工作室,他离开前问道:“你没开车,下班怎么回去?” “地铁、公交、顺风车、共享单车……”许清荎开了个玩笑,“陆总,人民群众的交通工具了解一下。” 陆野失笑,关上车窗,摆了摆手。 正值金九银十的销售旺季,出门一上午,他手头和OA积攒的事务堆积如山。他处理了两个多小时,接下来又参加了两个会议,超过下班时间很久,季副总还拖着他研究更换供应商的事。 待陆野离开JK大楼,已是披星戴月。 他直接将车开回了医院,住院楼并没有门禁,但十点以后,来探病的人非常少,楼道里冷清了许多。 陆野直接坐电梯到十一楼,还没往病区里边走,就看到许畅似笑非笑地倚在走廊的墙壁上,好像专程等他一样。 “找个地方聊一会儿?”陆野开门见山。 许畅把他领到吸烟室,掏出烟给自己点上,又玩味地朝陆野递。陆野抽了一根出来,捏在手里,没有点燃, 许畅在吞云吐雾中打量对方,混不吝道:“怎么着,你是来讨债,还是来看笑话?” 陆野平心静气:“我没那么无聊。”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推测许畅很可能已经知道他和许清荎的关系。当年,是许清荎坚持要求隐瞒,他理解也配合,但就他本人的意愿来说,即便无需昭告天下,他也并不惧怕有朝一日出柜所要面对的压力。他确认,陈果对于他们两个的事,全无察觉。所以他所谓的揭发,只是针对许清荎个人而已。而如果他真的是被许畅收买或是威逼,那么证明许畅在很早之前就察觉了许清荎的取向。至于他是早就猜到自己和许清荎的关系,还是现在后知后觉,都无所谓了。时至今日,已经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他也没有意愿从许畅的嘴里去探索过往的细节。 “总不会是来送温暖的吧?”许畅讥讽道。 陆野不否认,“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许畅狠抽了一口烟,呷在口中,眯着眼审视。 “为什么不转回VIP病区?”陆野问。 “哈哈,哈哈,”许畅笑了,笑得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滑稽的笑话,他鄙夷地扫过陆野面颊,“果然一样的白痴。” 陆野压根无视他的态度,一针见血地戳破,“有本事别拿他一分钱,寄生虫的生活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再矫情有什么意义?”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你是谁啊?”许畅狠狠地将烟头甩到地面上,用脚尖碾碎。“他养我们是他乐意,没人逼他。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打肿脸充什么胖子?你试过在VIP病区被人催款吗,你见过那里的病人还要斤斤计较国产药和进口药吗?他以为他每次卡着被人撵出来的时间线汇钱,我就得感恩戴德痛哭流涕?我特么地早就受够了那些看可怜虫的眼神,我宁愿在这里住得踏实。”
64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