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说了,到了年底,估计也会蔓延到首都。”江予之附和着。 想到枪声和血流,两个人都沉默了,仿佛滨城此刻平静的蓝天,也成了风雨前夕的不祥征兆。 “不说这个了,”卢毅刚才还有不满,现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挂上了笑,“我在玉城请缨上前线,老婆不让,我才来这里当逃兵。”他低下头,高大的汉子,语气也柔软下来,“家里有人等着,就不愿意往前闯了。” 江予之默默地听他说着,也想到了家里等着他的人,想到了穆容。他的手藏在口袋里,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机——给穆容拍的照片,他一张都没发出去。 午饭时间,警校的食堂里挤满了人,江予之和卢毅拿着餐盘,排在长长的队伍里,随着人流缓慢地前进。江予之拿起手机,又拍了张照片。卢毅站在他身后,看着江予之这似乎是习惯性的行为心生困惑,这有什么好拍的,他不怎么理解。 空下来的座位没剩几个,卢毅和江予之坐在角落,刚一就座,江予之掏出手机,对着餐盘又来了一张。卢毅终于觉得奇怪了,两年前江予之可不是这样,他连话都没几句,更别提这样的举动,像个恋爱中的小姑娘一样。 江予之才注意到卢毅不解的眼神,他把手机收起来,抬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用突兀的寒暄掩饰着:“真没想到这次遇见你,当年离开玉城,也没来得及跟你说。” 卢毅点点头,听江予之又提起玉城,还以为是他想知道礼拜寺袭击之后的进展,卢毅本来也要告诉他这些的。 那晚又下了场大雪,玉城市内也有不断的风波,等终于有警力调查礼拜寺的事件时,江予之早就回到了内地,后续的情况也不得而知。 调查的结果让人有些意外。 袭击发生当晚,现场的警员顾忌潜在的危险,粗略探查之后,看着现场两具残骸,默认是警员与那个卫生员,后面清理过现场,竟然才发现房间深处隐藏的暗室,再加上对比取样,证实尸体分别是牺牲警员与恐怖分子的。至于另一个人,或许爆炸当时他刚好在暗室里,也或许被震动冲击而坠落,总之幸运地躲避到天然的隐蔽中,逃过一劫。 只可惜发现这一切时已经过了一月有余,那个卫生员出了礼拜寺后流落到哪里,有没有在冰天雪地、野兽出没的荒原中存活下来,没人能知道。战乱中这样的遗憾太多了,籍籍无名的英雄尸骨无存、生死未卜,最后都不能算作英烈,只是失踪人员名单中的一行字。 卢毅不知道江予之是不是关心这件事,很多人回归和平生活后,都害怕再听到关于战争的一切,所以卢毅一直犹豫着,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 “江警官,”卢毅想试试看,慢慢说道:“两年前……” “您好,请问您是江予之警官吗?” 卢毅才刚开口就被打断,一个漂亮的年轻女警官走到两个人的餐桌旁边,拿着手机,表情羞涩。卢毅看着她满脸通红,大概其猜到是怎么回事,刚才的话都被忘在脑后,偷笑着看着眼前这热闹的场面。只见江予之表情冷峻下来,对着女警官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 警员有警容要求,不论婚前婚后,都很少有人佩戴戒指,江予之的倾慕者没发现也情有可原,只是他这次婉拒之后,赶上全国警员集中在这里,一传十十传百,估计对他有好感的男生女生们又要心碎了。 女警官悻悻离场,但卢毅也顾不上了——他也是才知道江予之成家了,这个重磅消息吸引住他所有的注意力,原本想说的话也都抛在脑后,卢毅惊奇地问道:“你真的结婚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儿?” “不久之前,夏天的时候。”江予之嘴角含笑,他手上攥着筷子,心不在焉地在餐盘上晃动着。卢毅看他这样,俨然是一副刚新婚就不得不被分开的怨念模样,再想起来他刚刚有事没事就用照片记录的行为,好像突然都有了解释。 “我说你怎么一直在拍照片,原来是太想了,什么都要和家里汇报。” 卢毅故意逗他,果不其然,那个冰山一样江警官终于融化了,耳朵都红起来,还和卢毅无力地解释:“哪有,我没有在想他。” “哈哈,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卢毅说完,似乎打开了已婚男人对话的开关,喋喋不休地和江予之“抱怨”婚后的甜蜜,他话里的大部分都是江予之和穆容还没有经历过的,江予之听着,又期待、又羡慕,到最后都变成了想念。 玩笑话说,江予之逞强的话连自己都不信。江予之放弃反驳了,他确实很想念穆容。 下午的课结束得早,江予之回到住处,按照课程的安排,他要写一篇描述自己战时心情的文章用作宣传材料,初稿交上去,被批评情感不充沛、不动人,让他再修改。江予之本来就不擅长这些酸腐的东西,心里一直抗拒这些肤浅的文字,打开笔记本电脑,对着屏幕发了一下午的呆,一笔未动。 滨城临海,一条江流从城中贯穿而过,汇入海洋,到了下午,水汽聚集在空中,天又阴下来,晚些时候,雨又要降临。 江予之拿起手机,看着阴沉的天,又拍下照片,这样做过之后,他更觉得自己幼稚而可笑,手机里存满了照片,却只是记录给自己。他从不敢与穆容分享。 理应他不该害怕这些。他点开与穆容的消息记录,屏幕上都是穆容发来的信息,不至于每天都有,但相隔三五天,总会有一张照片。 一个月前,纪念馆新布置了国庆特别展览,这一批的展品有几枚表彰用的奖章,穆容拍下来发给江予之,配的文字是:好像你也有一个一样的。 两周之前,晏清云过生日,穆容去她家里陪她,照片是他做的长寿面,清亮的汤,上面浮着青菜和荷包蛋,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尝试,没什么味道,但晏阿姨说很好吃。 五天前的照片是那床暗红色、绣着百合花的寝具,背景是穆容那间卧室,他说早就洗干净,今天才想起来换上。照片最下面的边缘上,他的手指不小心出镜,细长白皙的指尖按在百合花的花蕊上,江予之把照片放大,反复看了许多次。 江予之想回复他,我确实有一枚一样的奖章,就在衣柜里收着,你想看的话,我还有几枚别的样式的,回去给你找出来。长寿面一定很不错,等我回家,可以再给我做一次吗。新的床单,要不铺在我们的那间卧室,天气冷了,那一间会更暖和。 他在输入框里写下又删除,最后只是在心里说着,一个字都没有发送。许多话他不确定合适不合适,江予之害怕自作多情地越过这条线,会把穆容推得更远,就算他心里已经默认,穆容不会这样做的。 江予之如同他在这里的每一天晚上一样,从相簿里挑选着照片,午饭似乎太细节,蓝天好像太敷衍,发出去之后又要说什么,他会不会回复,那还要发吗。总是这样顾虑着,一个月以来的近百张照片,到现在还是静悄悄地躺在相册里。 思前想后的时间里,穆容的消息竟然发过来,江予之点开,今天的消息,并没有那么让他开心。 画面正中是那盆茉莉花,被穆容从花园搬到了客厅,照片拍下的时候,落地窗的玻璃中还反射出了他的影子,穆容穿着薄毛衣,跪在地板上,光着脚,抿着嘴巴,看起来格外专注。 分明那盆花占据了大部分,可是江予之的视线停留在那不清晰的倒影上,手指滑动着,放大之后,图像更模糊,江予之望着那双嘴唇出了神,直到手机再次震动。 穆容的文字发过来:“降温了,我把它搬进来了。” 江予之差点儿直接回复,让穆容穿好厚衣服,怎么养成不爱穿鞋子的臭毛病了,朝北的卧室太冷了,去自己的那间房里睡,明明怕冷,还不照顾好自己。他只敲下几个字,觉得语气太生硬,又全数删除。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打在窗户上,声音细碎又密集,像是在催促着江予之。他想起来今天卢毅的话,雨天的时伤口就会痛,江予之腿上的伤没有特殊的感觉,倒是心里额外的情绪作祟,忍耐了很久的想念,被雨水浇灌着,再也抑制不住。 他的电话拨过去,很快地,他久违地听到了穆容的声音。 ~~~~~~~~~~~~~~~~~~~~~
第38章 38.回应 “江警官。”隔了一个多月又听到心上人的声音,穆容本应该开心的,只是一想到江予之来电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这盆茉莉花。心里不是滋味,穆容憋着许多话开不了口,电话那一边江予之也沉默着,语气冷淡,呼吸声都压低。 江予之和他说过挺多伤他心的话,还理直气壮地把他当作替代去想念那个人,穆容后来才开始介意,也始终没有太过明显的情绪爆发,但此时听着江予之一言不发,想到这么长时间的不理不睬,心里委屈,连带着对江予之不满。他刚要质问,终于听到江予之开口。 “冷吗?” 穆容还跪坐在落地窗边,暖气还没来,一楼的地板泛着潮气,板材像岩石一样冷硬,穆容换了个姿势,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他摇了摇头,意识到江予之看不到,又回答:“不冷。” 北方十月底的气温与冬天无异,穆容等着江予之回答,视线落在眼前的盆栽上,茉莉花过了花期,花瓣卷起来,边缘泛着黄,不久就要凋落。穆容被江予之声音安抚下来的小心思又冒出来:他是在问天气冷不冷还是自己冷不冷,江予之想的是自己,还是那个人? 想到这里,穆容又要纠结,他终于忍不住,说出来的话像讽刺一样酸涩:“花好好的,我很冷。” “你还在客厅吗?”江予之每次回答都间隔很长,穆容甚至猜测,他只是把碎片的时间拿出来打发自己,更觉得悲凉。没想到这一次,穆容刚说完江予之就立刻应道:“快回房间里吧。” 江予之说话很少有外露的情绪,至少面对穆容时总是平静的,此时的催促语气反常,透露出焦急和责备,不知道是不是思念作祟,穆容把这当作是江予之的关心,心里才好受一些。 他按照江予之的话,上楼,回房间,赤裸的脚踩到踏板上没有脚步声,只听得到木板轻微的颤动。穆容把手机的音量开到最大,耳朵贴紧话筒,听着江予之在另一边的声音,想象着他远在千里之外的样子。 “去我的那一间吧。” 穆容刚好停在房门口,听到江予之的话,穆容转过身,推开江予之那间卧室的门。他因为江予之终于表现出来的关爱而窃喜,压着嘴角隐藏笑意,但想到家里只有他一人,就放肆起来,挂上得意又满足的笑容。 “上床了吗?不早了。” 江予之一句一句说着,命令的话也说得温柔,穆容甘愿听他的,早就钻进了被窝里。江予之离开太久了,被褥间只有冷空气的冰凉味道,穆容又翻身下床,踮着脚踩在地板上,跑到衣柜边,从柜子里找到一件他走之前没来得及洗的衬衫,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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