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容没有拒绝,他只是告诉江予之,他这些年来一直注射抑制剂,以后也计划这样。 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江予之本来也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他当然没有异议。除此之外,穆容没再说什么,仿佛结婚、同居的前提只有这一点底线而已,他甚至和江予之约好了时间,借一辆车搬行李。 穆容似乎变了,他考虑了很久自己的求婚,但答应了之后,对江予之所有的请求几乎都百依百顺。 江予之理应满意于他的配合的,可他这样乖顺,江予之心里反而别扭,凭空生出愧疚来,觉得对不起他,连带着又要厌恶变本加厉的自己。 况言大清早就赶到了雅苑,原本计划是和江予之一起出发,再去接穆容过来。 车程启动不过三五分钟,江予之就接到了赵长军的电话,让他先来一趟总部安排工作。江予之拜托况言先去找穆容,想起他是Omega,大概没什么力气,又嘱咐况言帮帮忙,江予之找过赵长军后,再去与他们会和。 江予之和赵长军在机关边缘部门,做着可有可无的工作,办公地点也远离主楼,在总部大院最里侧的小楼里。这是幢两三层的老砖楼,外立面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室内前几年装修过,才没那么老旧。江予之到的时候,赵长军正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看报纸。 江予之敲门,赵长军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抬起头来,他近两年发福不少,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腿都被圆润起来的脸庞撑得变了形。 他冲着江予之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进来。 “予之,新婚快乐。” 江予之刚坐稳,赵长军的祝福让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其中缘由,他笑得很浅,“谢谢赵队长。” “你们什么时候办仪式?” 听说要安排工作,江予之才中途赶过来,他刚把记事本摊开,拿着笔在空白的一页写下了日期,听着赵长军的话,以为他还在玩笑,没太当回事,“先说正事吧。” “这就是正事啊。” 赵长军看着江予之,表情认真,江予之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他随口说出的寒暄。 “我和穆容有必要办婚礼吗?” 江予之不解,看着赵长军困惑的表情才想起来,外人眼中,不一定知道自己是为了满足江铭的愿望才和穆容一起。 他接着解释:“我父亲身体不好,穆容那边亲人也少,仪式也办不起来。”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肯定热闹,”赵长军拿出手机,找出来聊天记录给江予之看,这是总部机关工会副会长发给赵长军的,“工会觉得你们这婚结得很有宣传意义,还说给你们补贴仪式的费用,到时候部里的领导还要出席,过程拍下来,说不定电视台还要来人。” 江予之沉默,赵长军的话让他意想不到,也无言以对,憨厚老实的老队长无辜地和他对视,让江予之一肚子火发不出去,最后只能咽回来。 又一次被当做表演的道具,又一次。 他嘴巴抿成一条线,上下颌紧紧咬着,脸颊脖颈上的筋络都突出来,不满无从宣泄,只能这样和自己较着劲。握着签字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他猛地把那支笔扔出去,塑料碰撞到木质桌面,远远地弹开。 江予之手撑在桌沿上,身体像失了力一样靠上椅背,他眉头拧在一起,欲言又止,纠结许久,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拿我当什么了?戏演起来没完没了了是吗?” 赵长军也吃了一惊,他还以为是锦上添花,不知道江予之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别激动,领导也是关心你。” “为什么要关心我?就是因为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对吗?”江予之的音量蓦地提高,他站起身,手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伏低身子质问赵长军。 他的愤怒在赵长军看来毫无原因,赵长军不知如何答复,默默地捡起了那只笔,手指按动着笔帽,发出一下下滴答的声音,惹得江予之更心烦。 江予之在边境最后的几十天里遇见了谁,经历了什么,赵长军全然不知,他只听到了汇报,撤退时队伍非常不幸遭到暴徒的埋伏,一个玉城方面的特警牺牲,还有两个医疗志愿军也无辜丧生。 江予之身体受到的伤害被赵长军看在眼里,也理解他手足分离的悲伤,可他无能为力,他只不过是顺着上级的安排,给江予之和穆容添些喜气而已。 其余江予之失去的,真的让他受挫的,赵长军都不知道,除了江予之自己,没人知道。 他像个废人一样,拿不起枪、打不了仗,还要像个傀儡一样取悦旁人,伤口本来就难愈,还要用刀剜开,展示给别人看。疼痛不论,江予之有尊严、有骄傲,做不到把自己当作商品、把惨痛当成卖点。 他心甘情愿为了父亲的愿望成家,但被践踏着,把自己的悲伤当作资本换取利益,江予之接受不了。 “赵队长,为什么只揪着我不放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尽力让语气缓和下来,“这是我和穆容两个人的事情。” 赵长军也站起来,尝试着理解江予之暴躁的原因,他拍了拍江予之的肩膀,安慰道:“我都明白,只是我们是警察,本质上就是军人,什么都要服从的。” 江予之不屑,可赵长军的话又无法反驳,属于江警官的责任,把属于江予之的悔恨和怀念都完整地磨灭。 你什么都不明白,江予之在心里暗骂着,甩开赵长军的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和赵长军不欢而散,提早结束会面,江予之搭上计程车,从城南来到市中心的机关总部,到穆容家的小区时,况言也不过到了二十分钟。况言等在穆容楼下,看见江予之从车上下来,冲他挥了挥手,小跑着过来。 手机铃声这时振起来,江予之接起电话,果不其然是所谓领导的关心,他一边应付着,一边心烦得烟瘾都压不住,手沿着西裤口袋找烟和火机,摸了一把什么都没有,只能作罢。 况言刚好上前,了然地拿出烟盒,抽出来一支递给他,江予之抬眼瞥了他一下,食指和中指夹住烟,就着况言手里的火机点燃,吸了一口。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看似安慰实则推诿的话,目光下意识地打量着眼前的况言。况言以为江予之介意,便退到远处,背对着江予之。 刚认识况言时,江予之看到他总是想到江以成,想象着他从边境载誉归来,也会是况言这么体面又优秀的警官。相处了这段时间,江予之才发觉,江以成聪明,但是粗心大意、肆意张狂,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碳,灼热又浓烈——和他炭火味道的信息素一样。况言沉稳,比起江以成,和自己性格更相像,不知道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电话那边的官腔已经安静下来,况言还是背对着自己,利落的短发下是他脖子上的那小块凸起,江予之注视着他的行动,看着他又小跑回去,见远处的穆容下楼,就帮他把箱子提下来。 况言是Alpha,身量都和江以成相似,他站在穆容身边,江予之想象到的是因为自己而难以成真的圆满画面,江以成站在穆容身边,新生活灿烂而美好。 穆容的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江予之不知道,并且永远也品尝不到。 短短一早上,伤痛被放大、自我被忽视,不知是这样那样混乱压抑的情绪作用着,让江予之沉不住气,还是让他懒得伪装,让内心深处的想法暴露出来。他突然有些羡慕江以成,看到况言和穆容一起,竟又演变成丑陋的、类似妒忌一样的心情。 似乎况言不该是况言,穆容也不该是穆容。站在那里的,言笑晏晏的,新婚燕尔的,应该是自己和他。
第29章 29.相似 穆容跟在况言身后,只背了一个背包,他所谓搬家,也不过就是这些东西。 “就只有这些吗?”江予之打开后备箱,准备把况言留在车厢旁边的行李箱收进去,他刚才找了个理由,让况言自己回总部了。 他甚至无法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看到况言和穆容相处画面美好,想到他们互补的身体才是广义的最佳搭配,江予之没原因的小心思藏不住,第一次假公济私地使唤况言,把他支开。 “我自己来吧。” 江予之还没来得及抓住提手,穆容就自己把箱子拉到跟前,他把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手腕,又白又细,看起来就没什么力气,江予之还想帮他一把,又被穆容躲开了。 他提起来箱子,几乎快要抱在了怀里,手臂力量不够,他就抬起一只腿,用大腿撑住底面,非常吃力,才把箱子抬进车箱。 江予之出了神,不管是这样的画面,还是此刻穆容逞强的行为,江予之都觉得很熟悉。 “好了,”他把后备箱关好,双手拍了拍,又把袖子拉下来,“况警官呢?” 车后盖落下的闷响把江予之的思绪拉回来,穆容又问了一次,江予之才如梦初醒般地回答他:“我来开车。” “你的眼睛不可以开车的,不安全。” 江予之没在意,他走到驾驶位,手指扣在把手上,刚要拉开车门,穆容的手就搭了上来制止他。 “没关系的,”江予之解释着,视线不自禁地落在了握着自己手腕儿上的那双手上,“之前我都是自己开车的。” 穆容还在坚持,江予之又抬起头看着他,这幅固执的样子,倒符合之前婚约一直被拒绝时,江予之关于他的假想。 “我……”江予之刚要反驳,穆容就打断他,“你怎么不听话呢。” 江予之愣住了,胸有成竹说服穆容的话都停在嘴边,说不出口。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握着江予之的手,告诉他要听话。 “我来吧。” 江予之站在原地,穆容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觉得江警官终于顺从,不再冒险,心里才满意。没有原因也没有目的,他的手指在江予之手背上点了点,穆容没多考虑,好像是习惯驱使便这样做了,此时才发觉这动作不光突兀,还亲密了些。意料之中地,江予之也因为他的触碰停顿下来,很是尴尬。 此刻解释也奇怪,穆容只好假装没什么异常,直接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在边境时还开过军用皮卡,这样的小轿车没什么难度。但可能江予之的信任还不够,穆容已经发动了车子,江予之还站在车外,眼神木然地看着他。 没有人知道他在边境的经历,穆容也无所谓,想着等江予之看到自己能做好开车这种小事儿,也不用再多顾虑了。他便熟练地挂上倒档,倒车出位。那时候开宽体车的习惯还在,穆容几乎小半个身子都从车窗中探出来,左右查看着,想象着空间和距离,中途对上江予之的目光,发现他还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穆容觉得好笑,不知道这位江警官把自己想象成了怎样弱小低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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