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几近呢喃地说: “我回来了。” 回应路炀的是一片寂静。 屋外风声凛冽,一墙之隔的嘈杂随着夜色渐深逐而褪去,方寸之间安静的连心跳声都格外明显。 不知过去多久,路炀才缓慢地收回视线,终于放下手中的滑板随意立在墙边。 刚松手,兜內的手机陡然一震——依然是宋达。 这人俨然对路炀一言不合就挂电话的行为习惯了,这会儿大约生怕接起又被挂,直接弹了个视频过来。 路炀没注意直接点了接通,少顷就见宋达表情严肃地占据屏幕。 “我认为有必要对咱俩的——” 宋达还没说完,陡然窥见路炀身后的背景,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愣了好几秒硬是一转,变成一句突兀的:“……你回家了啊?” “嗯,”既然接了就懒得挂,路炀把手机往床上一丢,让摄像头照向天花板:“咱俩的什么,有屁快放。” 宋达本来是有屁,现在瞅着那天花板什么都没了,欲言又止半晌,才干巴巴地扯了个话题:“哦,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周姨朋友圈发的那个怎么回事。” 路炀平时不怎么看朋友圈,闻言不由看向手机:“什么朋友圈?” “喏,”宋达画面一卡,“发你了。” 挂断电话,路炀点开截图一看,发现与其说是朋友圈,不如说是条商业合作求助还差不多,下头还回复了好几句时间紧张方便的可以尽快联系之类的补充。 俨然是一副火烧火燎的架势。 路炀退出聊天框,点开早已堆积出99+小红点的朋友圈,往下一刷,界面里发什么的都有,唯独就是没有周姨的。 这是把他屏蔽了? 路炀眉梢一抬,直接扔下帽子点开周姨的聊天框,略过了上头的五百块转账,直接把宋达发过来的截图一丢。 -LY:怎么回事儿? -周姨:? -我靠,宋达那小王八羔子发你的? 路炀一边膝盖压在床上,单刀直入:你在找人拍宣传片? 对面安静了会儿,大概知道这事儿糊弄不过去了,顶部的状态在输入中徘徊半晌,最终转为语音。 “嗐,个毛的宣传片,最近进了一批新滑板,所以找了个本地的小网红想让他帮忙宣传宣传,找点潜在顾客。” 语音顿了顿,自动跳往下一条: “本来都定好在后天,结果临到头跟我讲要节目效果,最好找个滑手过来一起配合直播,还要技术一流的,说是这样比较能招热度。” 周姨年轻时也是个潇洒的主,任凭周围人怎么劝也要在滑板路上一条道走到黑,直到后来上了年纪,才收了收心,开了家滑板店。 但小众东西本就费心费力还不一定讨好,宣传的效果也不如其他大众玩意那样明显,因此哪怕在如今短视频爆红的年代,周姨也从来没说过要找人拍过什么。 如今却突然来这么一遭,路炀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什么新进滑板都是借口,无非是客流量大不如前,只得另想他路了。 人是需要为饭碗低头的。 路炀眼皮半阖地盯着屏幕,屏幕的光将脸庞神情照的很淡。 -LY:钱给了没? -周姨:定金放了一半 -LY:要是找不到人他就不拍也不退? -周姨:干的他王八羔子,敢不退一个试试 那就确实是不退了。 输入中又持续了好一会儿,十之八九是在飙脏话,末了大概是又觉得发出去不妥,转头又灰溜溜地删了个干净。 不等周姨再回复,路炀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点过。 -LY:我去 -周姨:? 路炀还没来得及再打字,那边直接一个通话弹了过来。 周姨压着声音惊疑不定地问:“你去什么?” “去给你拍,”路炀淡淡道:“不然这一时半会儿的,你上哪儿去找符合直播条件还给你宣传的滑手。” 周姨立时拔高嗓音哼笑道:“废的那劲儿,大不了老娘自己上阵,当年我可也是方圆一霸好么!” “你霸,”路炀连个顿都没打就说:“霸完闪腰医院躺一月,霸个我看看。” 周姨:“……” 她咬着烟头过滤,下意识扶了扶腰,默默在心里问候了一圈路炀的嘴。 旋即话锋一转: “你不是不乐意上镜么,以前宋达想给你拍个视频发朋友圈夸夸都不让。” “那是他想拿我装逼,”路炀面无表情道:“戴个帽子口罩就行,反正不拍脸。” 周姨沉默半晌,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谢谢了啊。” 路炀指尖在耳扣上轻轻一捏,没有多应什么。 “那就这样,时间地址到时候发我就行。” 他速战速决完,正要挂电话,就听周姨在对面又语速飞快地嚎了句:“五百块钱赶紧给我收了!放着打开聊天记录都丢人。” “得了吧,留着给你自己买狗皮膏药,”路炀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要谢回头请我吃饭就行。” 周姨一喜:“我下厨啊?那敢情好!” “……” 路炀:“那算了,五百块我收了。” 周姨:“…………” 五百块最终还是没收。 不过从亲自下厨改成了点豪华外卖,消息传递人宋达一听,立刻高呼自己也要去。 三天后。 华灯初上,月朗星稀。 熟悉的钟楼矗立在公园之中,巨大表盘上时针恰好擦过七点整,震耳欲聋的击鸣声于闹市中陡然响彻,行至半途的人流纷纷下意识仰头望去。 但下一刻,这点变动又被喧杂淹没。 路炀带着鸭舌帽与口罩杵立在人来人往的公园大门处,滑板无声地倚靠在旁侧石碑上,帽檐下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双眸此刻难得带着些许不耐之意。 按照周姨给的时间,眼下已然过了约定的点足足十分钟,然而约好的直播小网红却迟迟没出现,发微信也半天都没动静。 路炀拧着眉宇退出对话框,耳机里是宋达鬼哭狼嚎的惨叫。 “我他妈就想不通了,那道题我明明认认真真演算过,足足三次它都显示B,怎么会是C呢!?我他妈就差那一分,就那一分我就及格了!” “你怎么演算的?” “丢了三次笔,都丢到B!”宋达悲愤道:“我纵横考场十数年,三次都命中同一个答案的概率比我中再来一瓶的概率都低!怎么会错呢!?” “……” “你妈没弄死你真是个奇迹,”路炀面无表情地冷冷道,“挂了。” “诶诶!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宋达连忙道:“待会儿我网课就开始了,没法看直播,你记得给我录屏啊。” 经过在校老师的连夜奋战,国庆七天刚休不到一半,月考成绩就已成功出炉。 学校显然没想让他们安心过个长假,前脚成绩一出,后脚便马不停蹄地发送至家长手机。霎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人直接从父母掌中宝变成了家庭阶下囚。 宋达赫然就属于阶下囚范畴,连原定要来当路炀人生首场直播的第一位观众计划都直接泡汤,被亲妈一巴掌挥在家乖乖补课。 “要知道你上次放学是去滑板,我也就不让我爸来接我了。” 宋达絮叨完,突然想起什么,又哼哼唧唧地问:“所以你上次明明去滑板,为什么半天不回我微信?” 这关是死活绕不过去了。 路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捏着耳扣道:“遇到了个神经病,忘了。” “神经病?”宋达奇道:“你还能遇到什么神经病?” ——遇到一个背着单反的神经病。 路炀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手机骤然一震。 是那位直播小网红发来了回复。 -我们到了,你在哪儿呢? 路炀下意识抬起了头。 正值假期高峰段,沥青路上车水马龙,对岸步行街万丈灯光甚至能破空照来。 只见不远处驻扎着数个摊贩的正门处,此刻人流如摩西分海般陡然划开左右两拨,中央则站着位肩披夹克脸带墨镜的男人,一头粉发尤为惹眼。 路炀莫名感觉有点眼熟,正欲低头去看小网红的微信头像自拍照时,眼角余光陡然瞥见什么,条件反射地偏头望去—— 只见盈盈路灯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鼎沸人海中无声驻足。 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重物,抬眼望了过来—— “……喂?路炀,你人呢?还活着吗??” 手机对面,迟迟没等到回答的宋达简直一头雾水,他看了看信号,又扭头瞅了眼房间外头,确定没人注意他后,刚准备挂断再拨一个,就听路炀终于出声了。 “晚点说,” 路炀的声音听起来竟带着点诡异的紧绷,就听他冷冷道:“我又遇到那个神经病了。” 宋达:“……” 宋达:“???”
第8章 贺止休 “神经病”正杵在分拨成两方的一侧行人中。 ——其实应该是看不见的。 临近十字路口分岔段,四面八方人流如织,鸣笛不止的机动车从身侧疾驰而过,敞亮的灯光洒向人群又顷刻落下,宛如层层潮汐明灭反复。 而数日前在球场上偶然遇见的单反,此刻就那么突兀地站在人海中。 与周遭纷杂吵闹的行人不同,他安静而笔直,几近悄无声息。 但他外形又确实太惹眼了,近乎一米八八的个头在这座南方城市几乎算得上是鹤立鸡群。 少年肩膀挺括身形笔直,初见时散落的黑发此刻被随意地半扎在脑后,将那张足以与对岸步行街广告大图上的明星一较高下的脸庞尽数露了出来。 路灯由上而下地洒着,半数落在他身上,半数落在了他手中持握的相机上。 一时之间,四周不少小姑娘纷纷侧目,连带摩西分海最前头的那位粉毛都无空关注,角落里甚至有人悄悄举起了手机。 然而单反却仿佛无知无觉。 他隔着人海悄无声息地对上了路炀的视线,在一瞬的愣怔过后,似乎仅凭帽檐下的唯一露出的双目便认出了路炀一般,颇为意外地扬起一边眉峰。 不等路炀细看,位于中央的那位粉毛陡然抬步走来。 就见粉毛抬手摘下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夜色也遮不住浓妆的脸,目光毫不掩饰地对着路炀上下打量一番后,才说: “——你就是路炀?” 也不知是为了直播,还是纯属个人风格,在这夜幕降临后依然拥有近三十度高温的天气下,这人极其格格不入地穿着两件套,肩膀上还虚搭着件黑色外套。 因为摘墨镜的动作,这会儿正以极缓的速度朝后滑去,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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