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远光灯穿透黑暗,落在他们身上时如一场拙劣滑稽的哑剧开始谢幕,郑知夏拖起箱子往前走,声音清晰地穿过始终不肯停歇的长风。 “但我现在不想跟你聊这个,车到了,我们走吧。” 进山的路晚上不好走,林霁在市区订了酒店,凌晨的大堂奢华得冰冷,郑知夏接过房卡,听见他温声说:“好好睡一觉,有些事,等你想说了我们再聊。” 郑知夏乖乖点头:“晚安,哥。” 第二天醒来时林霁已经收拾好东西在大堂等他,桌面上摆着打包好的早餐,都是熟悉的元素,却都让他感到拘束。 “现在就走?” “嗯,”林霁收好报纸站起身,“你想多待一会也可以,不着急。” 郑知夏摇了摇头。 “走吧,路上还要花好久的时间。” 冬日的白天那么短,他嫌不够玩乐。 他们这次没有再坐折磨人的公交车,但一路上仍旧颠簸,郑知夏脸色微微苍白,闭目靠在车窗上压抑胃中翻涌的恶心感,林霁也沉默着,直到半程过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吧。” 郑知夏睁眼跟他对视几秒,没有拒绝,林霁身上总带着很淡的清爽气息,他很快地平静下来,竟还真的又睡了一会。 再醒来时手里抓着一角衣袖,困意仍未完全散去,郑知夏下意识地抓得更紧,林霁便习以为常地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好点了吗?” “……嗯。” 他慢慢松开手,自然而然地坐直,车窗外是盛大到不像是这个季节的阳光,南方不下雪,连树木都还郁郁葱葱金光灿灿,像是不真切的一场美梦。 “哥,”郑知夏抬眼看他,“我想喝水。” 林霁似乎惊诧了瞬,而后熟稔地从背包侧面摸出保温杯,拧开送到郑知夏唇边,郑知夏也就着他的手慢吞吞喝了两口,而后乖乖巧巧地对他笑。 “还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一个多小时,”林霁抬手看表,又转头和他对视,“再睡一会?” “好。” 郑知夏又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脑袋轻轻靠回熟悉的肩上,再一次闭上眼。 若是在梦中,稍微的放纵想来不能算是有罪。 他们在临近中午时下车,还是熟悉的客栈,洛桑出来迎接他们时露出热情的笑容:“又见面了,林先生,郑先生。” 林霁笑着和他握手,说:“上回走得匆促,总觉得还是要再来一次。” 洛桑理解地点头:“这次来准备去哪里玩?爬雪山吗?” “就再到处转转,”郑知夏在一旁说,“爬的话就算了,天气太冷,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 洛桑转头去看林霁,林霁眼底含笑,微微颔首。 “嗯,都听他的。” 洛桑便没有再问,领着他们进屋放东西吃午餐,郑知夏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林霁下意识地看了眼,而后怔愣一瞬。 手机壁纸换了,是他们上次来时郑知夏拍的那张照片,微尘漂浮的车厢,金黄光线和绰绰的树影,却截掉了亲密无间的斜长人影,郑知夏倒是坦然自若,划开屏幕回复消息。 是宋白露,问他又跑去哪里玩了,他发了个定位过去,转而看向林霁。 “之前那张是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你带我翘课去北极圈看极光,我在飞机上拍的。” “哥,那是我们第一次自己出远门。” 林霁静静看着他,轻声说:“我记得,但不知道那张照片是那时候拍的。” “噢,很正常,”郑知夏挑了块肉塞进嘴里,细嚼慢咽,“你睡着了,靠在我肩上,我看着机窗,觉得那个画面很赏心悦目。” 他顿了顿,又笑了:“放心,没别的意义。” 林霁不信,因此只是很轻地叹息一声,于是郑知夏感受到了熟悉的钝痛,他微笑,低头重复道:“真的,我不会让你困扰。” 若不是被林霁发现,他一辈子都不会提起。 林霁放下碗筷,转移了话题:“下午想去哪里?” 郑知夏想了想,说:“雪山脚下吧,去转一圈,看看风景。” 其实他上回已经独自去过了,但雪山脚风景很好,他希望林霁也去看看。 太阳高悬,冰冷的空气和金灿灿的世界并存,郑知夏领着林霁往雪山走,穿过连绵的山路和萧条的湖泊,最后站在了失去青绿的平原上,长风呼啸,他转过头,弯眼对林霁微笑。 “哥,我其实很喜欢这里。” “那我们以后再来。” 林霁说得随意却认真,仿佛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郑知夏便也点头,欣喜得恰到好处。 “嗯,明年再来。” 可林霁却没了笑意,他皱着眉,抬手触碰郑知夏眯起的眼尾,心脏里是成千上万隐秘的疼痛。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郑知夏无法对着他的眼睛说谎,于是转过身欣赏巍峨的雪山,说:“哥,你帮我拍张照吧。” 他们在广袤的平原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下午,沉默着各自思索心事,直到太阳落山,枯黄草地上显出两道孤寂的影,郑知夏才说:“我们该回去了。” “好。” 他沉默,林霁便也沉默,他总觉得自己将要窒息,又第一次觉得人生清晰而漫长,罪孽如用不停止的高山滚石,他是那个竭尽全力将石头推回山顶的人。 晚饭过后他叫住郑知夏,洛桑在往桌上摆各色各样的酒瓶,林霁坐在沙发上,视线清清淡淡地看过来。 “愿意陪我喝点吗?” 他态度太坚持,目光坚定而不容拒绝,郑知夏苦笑一声,坐到了他对面,洛桑给他们倒酒,而后自觉地让出了整个一楼。 威士忌在舌尖迸出苦涩醇厚的味道,林霁在低柔的音乐声中开口:“我们认识十五年,快十六年了,而分离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年,或者四年?” “三年,”郑知夏答得毫无犹豫,“在你出国之前,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的分离过。” 林霁端着酒杯,不置可否地点头。 “很长的时间了,知夏,有时候我会觉得比起朋友,我们更像一对年龄差距有些大的兄弟,你跟着我,不自觉地学习我,我也把自己的一些——过往经验教给你,我曾经觉得这样挺好的。” 郑知夏吞咽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眼眶有点湿。 “本来就挺好的。” 林霁长久地用视线描摹他早已长开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郑知夏觉得他的眼眶有些红。 “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什么时候带坏你的呢?”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郑知夏张口,眼泪却先话语一步冲破束缚,他摇头,缓慢地,坚定地,一如他微微蹙起的眉宇。 “你没有带坏我。” 喉结艰难滚动了下,郑知夏闭了闭眼,话音已经开始颤抖,仿佛一场连天大火被浇灭,他在灰烬中忏悔,终于连痛都不敢再继续。 和林霁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让林霁一起痛苦?凭什么要林霁来替他的罪忏悔? 于是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头苦辣,郑知夏深深吸了口气。 “哥,你什么错都没有,是我不好,我天生就这样,改不了的,这只能算你倒霉,那天在器材室里救出了我。” “我天生就是喜欢男人的变态。” 作者有话说: 虽然大家都说林霁不该走这一场,可他是真的想和知夏重修旧好呢,越重要越不想失去,可知夏想要的他给不了,因为是错的(叹气)
第35章 想开 “有时候我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后面如何就已经无所谓了,郑知夏抓着酒杯,唇边是很淡的笑意:“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的时候,其实也蛮害怕的,我知道这不对,可又不能跟你说,怕你讨厌我。” 林霁沉默着,指尖泛出苍白的颜色,他设身处地地想,把自己代进那从未存在却本可能发生的事情中,而后郑重说:“我不会讨厌你。” 郑知夏只是笑,将杯中剩下的苦涩酒液一饮而尽:“大概吧,虽然听起来像自作多情,但我知道,我对你来说不一样。” 林霁哂笑道:“没良心的,我对你怎么样还需要怀疑吗?” 郑知夏沉默很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从没有哪一刻比眼下更清醒。 “其实我花了挺久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 林霁依旧温柔,郑知夏垂眼看杯中晃荡的液体,淡淡道:“我对你的喜欢,到底是依赖太过,友情太满,还是真的情不自禁,命中注定。”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的整个青春期,后来有了答案也做了决定,准备用上五年十年,乃至于半辈子去放下不该有的念头,可喜欢怎么藏得住?像一个呵欠,一条平静湖面下的鱼,本能地张嘴,本能地吐着泡泡。 郑知夏的喜欢与爱是十几年未曾退化的本能。 “反正结果不会是你有罪,”郑知夏忍俊不禁般地笑了声,“你应该没了解过,这种事不是随随便便就变成这样的,大多数都是天生,小部分是例外,真要说怪你什么的话,得怪你对我实在太好。” 林霁不赞同地皱眉:“对你好不是错的。” 他不会后悔和郑知夏相处的每一时刻。 郑知夏的眼眶突然就有点酸,他笑了笑,又说:“所以我们都没错,对吗?” “当然,”林霁回答得笃定,“我们都没错。” “那就只能怪命运弄人。” 郑知夏说得像是一句玩笑,隔着满桌酒瓶对林霁举杯,玻璃触碰的清脆声响像终于落地的脆弱玉石,所幸碎得还算动听。 其实不是的,郑知夏想,怎么都得怪自己居心叵测,看什么都是爱的证据,自我感动自我煽情,最后反倒苦恼了林霁。 不该这样的。 林霁很轻地叹气,说:“想这些已经没意义了,知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我们得往前看。” 郑知夏抿着唇,故作深沉地点头:“嗯,你说得对,人得想开一点。” “想开了对大家都好,”郑知夏闭眼仰头喝酒,“我努力下,快点想开。” 林霁隐约的叹息模糊在熏香与酒意中,他放下酒杯站到郑知夏面前,眼中有种轻松的释然,接着弯腰张开手臂,给了郑知夏一个长久的拥抱。 “挺好的,不管多久都没关系,”他郑重得好似在做承诺,“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还是最好的朋友。” 郑知夏回抱住他,林霁身上同样有很淡的酒气,暖融融的,像回光返照,他抬起头,抿唇微笑。 “好。” 或许对林霁来说,他的越界不过是一时的不清醒以至于走错了路,等到愿意迷途知返的时候,便能让一切回归正轨,他们还是好友,是兄弟,是除恋人外最特殊的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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