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行哦,”她牵着郑知夏回家,“今天妈妈陪你玩奥特曼好不好?” 郑知夏摇头:“我不想玩奥特曼,我要去找哥哥。” 宋白露的面容模糊在阳光中,唯独一声叹息很明显。 “哥哥今天不在家,我们改天再去找他玩。” 郑知夏不信——明明他们昨天才说好的要一起去骑单车,林霁怎么可能会爽约? 他趴在自己的窗边往外看,期待着林霁突然出现在楼下,直到黄昏浓郁,一辆熟悉的汽车从林荫道尽头缓缓驶入,而后在隔壁的雕花大门前停下,后车门打开,他欣喜地探出头张望,却看见一道满身污秽的身影。 只那一眼,郑知夏十几年的噩梦里总是反反复复出现那样污秽的林霁。 后来他才从宋白露口中得知,林霁因为违抗了父亲的要求,而被扔进了郊外农场和一群脏兮兮的羊待了整整一天,被放出来时沾了满身的羊粪,连站都站不稳。 郑知夏从此再也没有去过农场,也再也没和林霁提起过山羊。 …… 第二天醒来时壁炉已冷,窗外阳光灿烂,碧蓝的天穹上连云彩都没有,天气热烈得好似一秒入夏。 郑知夏摸出手机一看,忍不住扶额——早上十点,猪都醒得比这早。 他换好衣服下楼,底下只有林霁坐在沙发上看平板,下楼的咚咚声让他抬起头,迎上郑知夏的目光倏然失笑。 “终于醒了,”他招手示意郑知夏过来,“再不起,我都得怀疑你累生病了。” 郑知夏不服气地反驳:“只是赶了一天的路而已。” “是是是,”林霁不反驳他,“桌上有早饭,吃完我们就出去玩。” 这个点进食被称作早饭实属有些勉强,郑知夏三两口解决完,就拽着林霁出了门,城镇坐落在山腰,沿着路往下走能看见草场和羊群,远处的雪山巍峨屹立,雄鹰在高空掠过,极蓝的天下莹白一线,庄严得宛若神迹,是和瑞士截然不同的风景。 郑知夏转过身,手掌拢在嘴边,隔着风声和阳光大声问:“是上山还是去下面?” “都行——”林霁学着他的模样喊,“看你喜欢去哪里——” 于是郑知夏决定先去山下,他穿过野草茂盛的小道,开始衰败的树枝上站着不知名的鸟,黑白的羽毛和胖滚滚的肚子,转过弯便是条波光粼粼的溪流,瀑布从山上跌落,有妇人在河边洗衣服,唰唰流水声夹杂着听不懂的说笑,林霁跟在他身边,走得稳重而缓慢。 “你以前不爱跑这些地方,”他说,“没空调就像进了监狱,夏天在户外站几分钟就闹着要走。” 其实都是装的,郑知夏的视线掠过溪水和瀑布,说:“后来发现这些地方也不错,会让心情很放松。” 林霁点点头,又问:“那要拍照吗?” 说着就已经举起手机,和郑知夏一起站在瀑布前自拍,转头间鼻尖擦过鼻尖,郑知夏愣了愣,停顿在离他极近的地方。 呼吸克制纠缠几秒,他近乎慌张地转头,视线对上远山,心跳声比流水还要昭彰。 “我们还是沿着路往上走吧,”他对林霁露出赤忱到极点的笑容,视线里却空无一物,“哥,他们说山上有个寺庙。” 林霁不信神佛不信宿命,对虚无缥缈的信仰嗤之以鼻,但不介意陪郑知夏去看看,于是他们又顺着另一条路往上走,芳草萋萋微风徐徐,郑知夏小心翼翼地走,手指不自觉地捏上他的衣袖,克制得有些疏离,不太像是要好的朋友。 林霁莫名起了坏心思,抬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拽,淡声道:“小心,草里有蛇。” “什么?!” 郑知夏惊叫着跳起身,手臂抱上他的脖颈,瞬间变成一只大型考拉,圆眼睛惊恐地张着,莫名有些可怜,林霁托着他的臀,没忍住哈哈大笑。 “骗你的。” 这一瞬他肆意畅快得宛若重回旧日光影,郑知夏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穿梭了久远的时间,又一次回到纯白无暇的童年,和林霁手牵手一起往前走。 没有初恋,没有Valina,没有分别的三年。 他将脸埋进林霁脖颈,深深嗅闻他身上很淡的苦涩香水味。 ——如果真的能在这个地方过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
第26章 我不行吗 往上走比往下要难,一路上杂草树根丛生,郑知夏走到一半便开始气喘吁吁,结果站在蓝天白云和远山中望远处一看,就发现了另一条上山的路,比脚下这条不知道好出多少。 得,原来是自己给自己增加了难度。 林霁站在前方,叉着腰耐心地等他喘息,而后伸出一只手,笑道:“要不要我背你?” 郑知夏总觉得他看自己像在看小孩,垂眼时的一瞥温柔却足够让人忽略他的本心,他握住那只手,不满抗议:“我完全可以自己爬上去,你不要小看我。” “好,”林霁笑着将他拉上来,“那准备花多久?一个小时?” 郑知夏抿着唇,冷酷无情地看着他。 “半小时,我肯定比你爬得快。” 明明手都还在林霁手里握着,林霁瞥他一眼,挑了挑眉:“那我们比比?” “比!” 郑知夏才不怕,他自认为体格要比林霁健壮——好歹他要更年轻,况且林霁每天锻炼的时间就那么点,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结果事实却是还没过多久他便落后了一大截,林霁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低头看他,声音顺着风声飘过来:“还比吗——” 郑知夏捂着刺痛的下腹,对他摆了摆手,于是林霁又走下来,牵着他慢慢往上爬,阳光被远处滚来的云团遮掩,半明半暗地落在他们身上,路边开着火红的不知名野花,长风一点点穿过,视线所及处只有他们两个人。 天地寂寥,众生都是孤独的旅者。 郑知夏却因此感受到与世隔绝的安宁,如同捂上耳朵闭上眼睛自欺欺人的蠢货,若世界末日真的在此刻来临,他也会在天崩地裂间感到无可救药的欣喜。 那座寺庙坐落在原野间,牧民赶着绵羊群在远处吃草,阳光落在朱墙和转经筒上,岩石堆砌的地面残留着风吹雨打的痕迹,郑知夏站在破落的砖墙前,转过头对林霁笑,傻里傻气得好似一只大型犬。 “你在外面等我吗?” 林霁却主动往里走,说:“来都来了,不看看反倒可惜。” “以前我们跟家里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白露和林霁的母亲都是信神佛和虚无缥缈之事的人,因而幼时他们没少一起结伴陪着母亲去求神拜佛,但林霁从来是在外面等待的那一个,郑知夏曾问过为什么,但他只是淡淡地看向远方的天穹。 “我不信这些,人类用了上万年来站到食物链的最顶端,却要给自己的精神套上枷锁,这不是很可笑吗?” 那时正在读小学四年级的郑知夏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蹲在林霁脚边,手里捏着未点燃的三炷香,似懂非懂地点头。 “哥哥说的对。” 香被随意地丢在地上,他从口袋里摸出可乐味的棒棒糖。 “林霁,吃糖吗?” 记忆如海潮退去,林霁垂眼看着他,说:“虽然不信,但这同样是一种文化。” 郑知夏这回听懂了,笑他:“你也太唯物主义了吧。” “你不也是?”林霁和他穿过长长的转经筒,“每次跟伯母去庙里,就象征性拜一拜,还嫌烟火味熏鼻子。” 郑知夏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尖,含糊道:“那确实……很熏。” 于是寺庙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他们很一致地在殿外停下,听喇嘛介绍着这座庙宇的历史——历经过许多次战火,却在神明的庇佑下得以存留,转经筒和屋顶的黄金都有着浓厚的传统沉淀,郑知夏偏头往大门处看了眼,想到那面残破的旧墙。 他果然不太能理解信仰给人类带来的意义——这甚至不如爱之于他的意义。 “我们走吧。” 林霁却问:“不再转转吗?” “不了,”郑知夏扯着他的袖子往外走,“回镇上玩吧。” 这回倒是挑了条好走的路,只是一来一回又到了将近黄昏的时候,他们走在稀少的旅客间,漫无目的地才过每一条街巷,买纪念品的小店前站着一对小情侣,女孩手里拎着一串用红绳编成的绿松石,正在往男孩手腕上套。 “娘们唧唧的,”男孩的语气听起来很嫌弃,“能不能不带啊?” 但还是毫不抗拒地伸着手,女孩扣好手链,踮起脚去敲他的脑壳,手劲看不出多用力,男孩却发出一声夸张的痛呼。 “让你戴就戴,不戴的话就继续戴粉色发圈!” “我就不能两个都戴吗!” 许是郑知夏停留的视线太长久,林霁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买个纪念品送给喜欢的人?” “嗯,”他随口应道,“买一条送给你。” 林霁便乐不可支地笑,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郑知夏的语气半真半假,“哥,我真的很喜欢你。” “好好好,”林霁揽着他的肩往那边走,“我也喜欢你。” 郑知夏却因此感到了隐秘微弱的疼痛,他垂着眼微笑,看长而细的影子拖在日光下很亲昵地交叠,那对情侣手牵着手离开,老板便将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 “可以随便看一看,挑一挑。” 简陋的天鹅绒布上摆着点看起来就很随意的小玩意,绿松石和朱砂串在一起,红绳尾端被打火机简陋地燎过,黑色焦痕像来不及落下便干涸的泪。 倒也不是全然的女孩款式,郑知夏捡起一串绿松石,抓住林霁的手掌比了比,他的指腹抚过皮肤上微微浮现的血管轮廓和凸出的腕骨,最后克制地停在皮肤上。 隐约的脉搏一下下敲击着指尖,林霁倏地笑了声。 “真送给我啊?” 郑知夏抬眼觑他,神色明显是在说“那不然呢?”,于是林霁欣然地收下了这份礼物,又回赠了郑知夏一个钥匙扣。 一颗玛瑙,不知道真假,红得克制而热烈,郑知夏挺喜欢的,将它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里,开开心心地跟林霁回了客栈。 洛桑正在准备晚餐,看见他们进门时抬起头打了个招呼:“今天晚上准备出门吗?” “不出去,”郑知夏说,“晚上好冷,你昨天说的那个篝火晚会是在明天吧?” “对,就在广场上,离这边不算远,”洛桑的笑容很质朴,“最近游客多,会很热闹。” 这句话让郑知夏的兴致消退了大半,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就传来林霁的声音:“那我们一定得去看看。” 他有些讶异,看向林霁的视线却被包容地接住,林霁不喜欢人潮拥挤的地方,自懵懂任性的童年过去后郑知夏便再也没让他陪自己去过春节花市,如今林霁主动提出,着实是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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