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难,困窘,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常伴其左右,是他最熟悉的老朋友。 流泪对周觉因来说却是件很陌生的事情。在他的信条里,有流眼泪的时间,不如去做点实在的。 但人的能力有限,总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在美留学期间,他曾难得地遇到了一位和他出身相似的华裔老板,老板十分器重他。 和新同事开完入职party那天,他喝得满脸通红,脑袋晕晕乎乎。美国时间凌晨两点左右,他接到了母亲从大西洋彼岸打来的电话。 这很罕见。 母亲为了避免打扰他休息,通常会算着时间,在早晨和他通话。 母亲是他见过最坚强的女人,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母亲哭。 “儿子,你爹得病了,癌症,淋巴癌。” “他叫我别告诉你,打扰你工作。可是妈怕啊,医生说的那些,我也听不明白,妈还是要把病例和通知书给你看看。” 回国不代表失败,但却代表一个年轻人梦想的破碎。他放弃了曼哈顿,华尔街,放弃了老板口中描绘的“飞黄腾达,逆天改命”的愿景,选择回到家人身边。 父亲的病让他重新思考,他这些年这么拼命地读书,选最赚钱的专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目标其实不是钱,而是一份底气,一份安心。他不想再看着父亲撑着一把老骨头到田里种地,日晒雨淋,不愿再见到母亲在白炽灯底下戴着老花镜穿针引线,希望弟弟妹妹的上学路比他的平坦,别再像他一样,来回一趟颠得屁股疼腿麻,草稿纸也不必总是用铅笔写了再擦。 周觉因显然低估了自己的能力。这些伴随了他一整个童年的愿望,实现起来比他想象中容易得多。他们老家市区里精装修的别墅也不过小几十万,父母租店面每月租金才两千,两个小孩最大的支出就是买零食和文具,全部加起来也不够他每月房贷的零头。 后来,即便父亲的病好了,家里人搬到了城区的别墅,一切正常运转了,他也没再想过出去。反正在哪儿都一样,那就尽量离家近一点。 钱是永远赚不够的,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是陪伴,能用价值衡量的东西都能找到替代品,唯独陪伴千金不换。 那时候深刻得以为能记一辈子,只不过五年过去,就被他忘得忘得干干净净。 尤真不是他“应该喜欢”的类型,这不妨碍他喜欢尤真,很喜欢,从未有过的喜欢,可他的“喜欢”是那么廉价,廉价到连一点陪伴也不愿施舍。 究其原因,大概是尤真的爱来得太容易了。 从一开始,尤真就打包着自己的爱,送到他面前,求着他收下。他没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又怎么会懂得珍惜? 答应尤真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不是没有怀疑过真假。可尤真表现得太好,他用实际行动让周觉因在不知不觉中相信了,这个人爱他,无条件地爱他,就算他保持着以往的工作频率,消息迟迟不回,临时取消约会,做爱中途离开,这个人也会像当初一样,一如既往地爱他。 他怎么会犯白日做梦的错误? 手机的震动将他拉回现实,屏幕上闪烁着一串陌生的号码,来自S市本地。 周觉因满脸的眼泪鼻涕来不及擦,匆匆按下通话键。 “哈?这狗东西还敢接我电话?狗男人,你敢欺负老娘的UU宝贝,我他妈给你整残废!” 尖利的女声在室内激起回响。 紧接着又是一阵击打声。 “骆雨溪你皮痒了?方老师你没事吧?” “雨溪你正常点,手机给我。” “我不!” 持续的骚乱中,周觉因勉强辨认出了方既明的声音,和女孩的狂躁相比,他的语气则十分冷静,又带着些许疲惫。 “周觉因,如果你还是个人的话,现在立刻来我诊所。” “从后门进。” “尤真已经走了,但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
第33章 周觉因推开车门,头还没完全伸到门外,左肩上就结结实实挨了骆雨溪的一巴掌,一屁股倒在坐垫上。若不是骆河川在身后拽住了女孩两条挥舞的胳膊,他下一个遭到攻击的部位恐怕就是脸了。 周觉因上一次见到骆雨溪,她还顶着烟熏妆,大红唇,和同样“奇装异服”的尤真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对沉迷于亚文化装扮的年轻情侣。而今天,她没有化妆,没有打扮,头发乱糟糟的,眼眶红了一圈,不知是已经哭过,还是一直忍着没哭。 她只不过是个为好友的离别伤心欲绝的小姑娘而已。 “你知道这半年来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骆雨溪甩开她哥的手,站在离车门几步之远的地方红着眼问。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尤真遇到你那天,鼓励他勇敢一点去追你。” “你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总跟我念叨,你有多么好,多么好。在一起之后更是像被下了蛊一样,说什么,你是他遇见过最好的人。我还都信了。真是,我怎么那么傻呢?你要是真的好,为什么尤真的周末总是跟我们一起过?为什么要你露个面都比请佛还难?” 女孩左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周先生,请问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特别牛逼啊?吊着尤真低声下气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了那么久,委屈难过都自己一个人担着,从来不跟任何人说。” “你不会真的以为尤真非你不可吧?” “你知不知道我和他一起出去一趟,来搭讪的男男女女有多少?啊?他的那些前男友,有明星,有模特,什么大学教授,公司老板,哪一个不比你忙?哪个条件没你好?分手以后,他们没一个不挽留,尤真理都没理,就是眼瞎了脑残了非要喜欢你这种狼心狗肺的混蛋!” “我警告你,离我们尤真远点!别让我再见到你!见你一次我就揍你一次!” “他一定会找到一个哪里都比你好几百倍的男人疼他一辈子!” 骆雨溪放完狠话,便长发一甩,怒气冲冲地走了。 车停在路边,人群来来往往,女孩的动静不小,吸引了周围小部分路人侧目。一个中年男子正暗搓搓掏出手机准备录像,摄像头才打开,女孩人已经没影了,方才站在路边的两个男人也进了车里。中年男子暗自“啧”了一声,只好自认倒霉,错过了一场好戏。 骆雨溪走后,方既明和骆河山进了车后座,谈话的场所从室外变成室内。 “今天早上六点,尤真给我发了信息,说他要走了,早上九点的飞机。”一阵沉寂之后,方既明才开口,“你知道这件事吗?” 周觉因下意识看了眼导航仪,九点三十三分,嗓子眼里的疼痛和灼热感再次燃烧了起来,艰难地发声:“不知道。” 方既明丝毫不意外,反而很轻地笑了。 “那你应该也不知道,我和尤真关系很好吧?” 周觉因明显僵了一下,因为他不仅不知道,而且从没把这两个几乎完全反向生长,唯一的共同点是“曾经和他交往”的人联系在一起。 “你带他来我诊所之后,我们就认识了。我忙得很,不乐于助人,也没空交朋友。可是尤真很不一样。” 给前男友的现男友当知心哥哥,不太常见。发生在方既明身上,更是匪夷所思。但因为对象是尤真,这一切又变得合理。和尤真认识之后,方既明就算再忙,也愿意抽出时间来和他聊上几句,见面吃个饭,或者去郊外爬山,去公园野餐。 “和尤真相处的时候,我很放松。” “放松”的状态对方既明来说不可多得,尤真这样特别的人对他的社交圈子来说更是独一无二。 尤真的存在本身就是生活中难得治愈品。 有那么一些瞬间,方既明会怀疑,这个男孩也许是从异世界来到人间体验生活的外星游客,所以困扰普通人的那些事,从来困扰不了他,别人眼里无药可救的,在他眼里只会是充满希望。 唯独在面对感情,面对与周觉因之间的感情时,他才表现得像个患得患失的普通人类。 “他总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跟我打听你以前的事。为了你去买了领英的会员,把看过你主页的人全部翻了一遍,猜哪个是你的前男友,还去我们学校的官网找出快十年前的你去支教的新闻图片,连你们公司的官网也不放过,在合照里面找到你,把别的人模糊掉,只留下一个你。” “我真的很奇怪,尤真一个敢当街干架的人,为什么到了你的面前,连想要照片都不敢亲自跟你提。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我看着都心疼。” “七天前,他还问我,你们的99天纪念日,应该挑哪间餐厅。看他那么认真,我实在不忍心跟他说,别挑了,因为挑得再辛苦,你也不会去吧?” “他会跟你分手我一点也不奇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他才说了要放弃,结果某一天就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告诉我,说你回心转意了。” “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他和你在一起,然后再经历一次和我一样的痛苦。” “可他那么开心。” “我当时想,那么多年了,你会不会有一点变化,尤真对你来说会不会和以前那些人不同,他会不会就是改变你的那个人。” “毕竟他那么特别,不是吗?” 可惜他想错了。这个人一点也没有变,反倒变本加厉,用更残酷的方式,对待他珍惜的朋友。他比任何人都理解尤真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怎样的挣扎。走也是疼,留也是疼。 “周觉因,你还有心吗?你所谓的‘喜欢’就是这样?你有在乎过他的想法吗?你有尝试过多了解他一点吗?你有给过他一点点的安全感吗?” “你才是他的男朋友,可是他有困难了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来找我。” “请问你是死的吗?” 方既明的尾音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文件夹抛向副驾驶的座位上,“和你在一起之后,他每周至少约两次心理医生,这些是他的预约记录。他被你逼得生病了,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法是以最快的速度从你身边离开,并且永远,永远,远离你生活,他一开始不答应,最后还是接受了医生的意见。所以他走了,你现在满意了吗?” 驾驶座上的男人分明四肢健全,但此刻又像是聋子,又成了哑巴,唯有肩膀不规律地耸动着。 “算我求你,别再害人了,好吗?” 方既明留下最后一句话,推门而去,室外一阵冷风灌入,吹得只剩孤身一人的骆河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了好一会,看周觉因没有回话的意思,骆河川无奈地挠了挠脑袋,靠在窗边组织语言。 “我和尤真不是很熟。但方老师和我妹都很喜欢他,他们两个都是很挑剔的人。我也挺奇怪的,我本来以为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情圣,结果居然在你这里栽得那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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