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雪掩盖自己,掩盖奶奶,最后再掩盖爷爷。直到整个远山冲都被淹没,他的全部也将从这个世界消失。 爷爷奶奶定义了彼此的死亡。 而他也想成为别人的定义。 “那是不是明扬?我操,真尼玛帅,真有人能长这样?凭什么啊?” “不知道,别问我,我真的被帅到了,”女生捂住嘴巴说,“俊逸虽然垃圾,但是帅哥质量真甩仁礼三条街……” “妹妹过激了啊,”女生的闺蜜大翻白眼,“咋还拉踩呢?” 明扬站在课间操队形的最后,因为听到对话而笑了起来。 他初中起就很高了,从不知道班级排头究竟是啥站位。 他和匡宁可以跟值班老师聊天,跟教导主任聊天,跟周围任何一个想来搭讪的聊天,但他却从没有主动开口和其他人说过话。 谁知高二开学时,想主动交谈的人竟然真的出现了。 对方在高一时毫无存在感,甚至两人没有任何交集。明扬能知道他,完全是因为自己下意识记忆全班名字的习惯。又或者,他无意和对方的眼神碰上过,但自己根本没在意,也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开始在意。 对方只不过是成绩单中排头的名字,以及同班同学的调侃。 对方的存在感太稀薄,以至于出场时很突然,有一种从天而降闪亮登场的特效。 沈家骏。 匡宁说:“你直接问他为啥老看你不就完了?”
第49章 纽带 在走廊撞到沈家骏之前,明扬并没有把频繁对视放在心上。 跟他对视的人实在太多了。因为反应快,明扬总能逮到偷看他的眼睛。对于这种行为,帅哥虽然心里发毛,但也算见怪不怪。 但他低头看沈家骏时,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点不一样。 眼前的臭矮子没啥表情,一眼就看穿了他。 “个白一张脸,莫事吧?”于是明扬忍不住问。 他想听沈家骏说话。但沈家骏什么话也没说,眼神从懒散变成了警惕。 有那么一瞬间,明扬以为天上要掉饼,咔嚓一下砸死他俩。 匡宁一直拿这事笑他,笑了一天还在笑,回家骑个自行车都逼逼。明扬给烦得头痛,只要匡宁一开口,他就高声歌唱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谁知话音刚落,链条给干瘫痪了。 匡宁只好在绿化带边停车,想帮忙修,嘴笑得像个灭霸。 “你完了我告诉你,”明扬一书包抡过去,“一拳给你换个物种。” 匡宁笑出了鼻涕泡:“不是,你明天早上怎么办啊?” “能咋办啊,”明扬哀嚎,“别他妈明天早上了,我现在咋办啊?!” 男生再也憋不住,直接从车上笑到了地上。 他俩倒腾了一个多小时,纯属倒腾个寂寞。好在明扬手头有钱,眼看自行车彻底要报废了,赶紧叫一辆的士回家。个破单车窝在车库里独自委屈,明扬哐地踹开房间门,气得往床上一躺,不动了。 匡宁发短信来问到家了没,明扬大翻白眼,回了句已死,烧纸。 他想起白天的遭遇,精确到狐狸精的个头,肤色,眼神,还有发型。 沈家骏。 就是因为沈家骏!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一个月……明扬突然就乐衷于招惹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早饭不吃地就去赶劳什子公交,学校里明明没有自己想见的人。可能是单纯没胃口,可能是因为多看一眼父母就心累,也可能是他真的很烦上班高峰期。 他跟自己说绝对没有第四种可能。 直到打雷。 很多时间,明扬都是在自家书桌下写作业的——这很离奇,但方法总比困难多,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有的是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写作业姿势。书摆在凳子上,人架在书桌下,书桌用来隔绝地球的有毒光线。 沈家骏打来电话时,明扬写了两张卷子。他感觉自己再拿出第三张,能当场呕出来。为了一点不知名的心虚,他不得不阴暗地爬到门框边,确认弟弟的行踪后再阴暗地爬回去。 抬眼望向窗外,能看到老天爷非常激动。他想淹死人类很久了,今天卯足了马力疯狂输出,誓要把破坏环境的脑瘫全部送走。明扬相当害怕这种天气,接电话时死死盯着窗,就怕一道惊雷嗖地往下落。 “我怎么可能认错想当弟弟的哥哥,”沈家骏说,“第一次不会认错,之后还怎么认错?” 是台风。 明扬迷茫地想,是台风天。 他等待这句话很多年了,甚至记不起自己何时开始这样等。也许在回乡下的第一天,他就在等这样一句话。 他害怕自己对爷爷奶奶的爱意是不得已产生的。 就如同他许下想要幸福的愿望,是因为没有得到而被迫如此许愿而已。 一米八二的大高个开始冒冷汗。 他想跟沈家骏讲话,扭头一看手机没电了,只好拼命往书桌死角靠,以抵御眼前突如其来的暴雨。这暴雨下了整整一年,它无比贪婪地下着,不仅要冲毁远山冲的山脚,还要冲毁明扬扎进泥土的根。 窗外轰得一道惊雷。 “操了操了操了,”明扬猛地一蹬腿,撞得脑袋嘎嘎疼,“有雷你是真打啊?!” 雨开始砸向城市的高楼,如柔软的陨石侵入蓝星,特来宣告世界的终结。明扬抱着脑袋告诉自己别慌,那场暴雨已经停了,跟眼前这场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下的雨不是来淹死你的。 别慌。 隔天到教室,明扬宛如一具行尸走肉,明明没睡,却一副完全睡不醒的样子,窝在教室最后等小班考。他只想跟沈家骏说话,不管内容是什么,只要是这个人在说就行。至于别的他没力气想,他甚至都不想活了。 眼前是五十五种完全不同的十六岁,而自己的脑子里只有短时间内快速去死的方法。 今晚从自家窗台上跳下去会死吗? 明扬埋怨地想,如果自己是吊灯上的水晶挂饰就好了。 他在讲台上找被风吹跑的卷子,沈家骏却说你别找了都在我这。明扬觉得沈家骏非常牛逼,每当自己不想活了,对方就会从天而降主持正义,把脑子里的负能量统统赶跑。 身体想谈恋爱,但脑子说不你不想。 后来的每一天,明扬一点都不像自己了。他抽了第一口烟,在打雷后的大雨天气里打水仗,在看完沈家骏裸露的上半身后自我纾解,在每一次短暂的触碰里浮想联翩。 他甚至主动联系鸽子奶奶,说想带朋友来看鸽子。 自从奶奶去世后,他明明再也无法面对像奶奶的任何人了。 物理初赛结束后,胡老师抽空提了机器人大赛的事。这个名额很难拿,一直是家长眼里的香饽饽。明扬估计父母会同意,但如果明帆想要,应该也可以让给他——既然大家都这样,那花点钱就好了。 回家时,男生在玄关附近磕了脚,疼得小声皱眉道:“操,造反呢?” “扬扬?”老妈在客厅试探地问,“回来啦?” “嗯,”男生越过玄关的木制柜台,看向客厅里的父母两人,“今天也喝了?” “嗯,”老妈揉了揉眉心,“怎么就你一个人?帆帆呢?” 没等明扬说话,女人自顾自在醉酒中找到理智似地说:“噢,噢,他寄宿。” 明扬温顺地垂下眼,见怪不怪地笑了起来。 “物理考试怎么样了?”爸爸躺在沙发上醒神,手边是清凉的醒酒汤,“帆帆说你肯定能过初赛。” “是过了,”明扬含糊地点点头,“老师说分数是省排第六,前四十都能进复赛的。” 每当这时,父母两人都会惊诧地互看一眼。 他们从不关心儿子的成绩,妈妈偶尔会问,但一般只问明帆的,对明扬的成绩并不关注。倒不是因为偏心,而是她的思维模式习惯优先不稳定的一方。 明扬虽然性格咋呼但成绩十分稳定,明帆虽然性格死板但成绩时好时坏。 她错过了明扬长大的岁月,却不自觉习惯了这孩子的乖巧和懂事。 丈夫远在乡下赴任的那五年,她甚至因为工作繁忙,放任自己减少去远山冲的次数,每回都在疲惫时安慰自己打个电话也可以。 为了骗过自己,她只好把该跟明扬的那一部分,全都都给明帆。 以至于明扬说起机器人大赛时,妈妈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 她都不知道明扬居然这样优秀了。 “你是说老师把机器人大赛的名额给你了?”她迷茫地眨眨眼,下意识就去拍明初弥的肚子,“你找老师要名额了?” “没找啊,”明初弥喝了太多,赶紧皱着眉拿开妻子的手,“没看我喝了很多吗?拍我肚子干嘛?” “喝喝喝!你还知道喝多了!”妈妈一下子就火了,“说了不要答应刘处长的话,怎么四五十了还没懂事啊!你少给人家行这个方便,现在还会查你头上来?!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 明初弥难以置信地直起身,浑身上下甚至残留着一股呕吐物的味道:“官商不分家!这种事情你不清楚?!等开发区注完了水分,你看咱们谁脱得了关系!” “谁叫你不长心眼?!”女人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提高音量,“二十多年了,为了让你调回市里我爸花了多大力气!现在能耐了,有地位了,就可劲儿造啊?!牛逼啊明初弥!我陪你喝几天酒了你心里没数啊?我没有自己的工作吗?!” “胡卉梅你非旧事重提是不是?!”这段经历是明初弥的疤痕,提一次炸一次,事关他天大的面子和自尊。男人起身时滑了一跤,让他本就狼狈的气势落入下风。为了挽回当官儿的威信,他抄起醒酒汤的碗,手高高地扬了起来。 明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爸!” 说时迟那时快,明初弥及时改变了摔碗的方向,右手一拐,碎片在厨房里开了场烟花。 男生喘着粗气,以一种不认识的眼神看着男人:“你他妈疯了?!” “你说什么?!”男人也以一种不认识的眼神看向男生,“你敢这样跟你爸说话?!” “这时候就是我爸了?!”明扬怒极反笑,“你多大的脸啊这时候拿你是我爸来压我?!那你刚才准备砸谁?!” 他指着身后的女人一字一句吼:“你砸的是我!妈!” 胡卉梅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她逃避的时候,儿子没有逃。 女人抓住明扬的手往后扯:“你去楼上,妈妈买了桃子和榴莲,拿了去楼上吃。” “妈,我爸现在……”男生回过头,眼睛起雾了声音也在抖,但他还是努力组织语言给自己的爸爸辩解,“他最近只是太累了,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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