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骏撇过头憋笑,赶紧摸了根烟点上:“抽烟吗?” 舒旻更尼玛生气了:“操,你还抽烟!操!我他妈彻底给你立反人设了!” 沈家骏抽着烟笑,呛着了,干脆扶着窗台狂笑。 舒旻咬牙切齿踹了一脚凳子,踹完了自己也觉得好笑,坐在地上嘎嘎乐了起来。 “菜呢?”都这会儿了他还记得让房东不高兴,“你要给我的菜呢?” 沈家骏指着冰箱答:“全在里面,我装好了。” 舒旻手脚并用地爬到冰箱前,十分随意地回头问:“照片里是你男朋友啊?”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他想,都接吻了不是男朋友是什么? 可他看向沈家骏,沈家骏也在烟雾缭绕中看向他。 只一瞬,沈家骏又重新回到无声的苍白里。 “不是,”他低下头说,“我们……” 他如鲠在喉,甚至满腔疲惫的恨意。 “我们什么都不是。”
第53章 你我 其实这一天沈家骏等了很久。 他一直在等自己说出口,向全世界宣告他和那个人什么都不是。 “对,”他苦笑地直起身,只好又无力地重复一遍道,“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们在能抵达的世界里漫无目的地接吻。 但我们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噢,没事,”舒旻了然地放下照片,“你当我刚才崩了个屁,当我啥也没问。” 沈家骏拖着僵硬的身体回到餐桌:“滚吧,关门。” 舒旻点点头,提着大袋子飞走了。 整个房间陷入寂静,空气中全是螺蛳粉的味道,专门勾引中国干饭积极分子。沈家骏盯着门看了很久,盯着螺蛳粉看了很久,最后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你有病是不是?”他指着照片里的人问,“你他妈到底为什么骗人?” 照片里的人忙着接吻,根本没空搭理他。 窗外夕阳大好,好到甚至能猜得出港湾大桥有多少人在拍照。 十二月,十二月,狗日的十二月。 南半球正要入夏。 ——你他妈却要看雪。 你有病是不是? 听说人在剧烈情绪波动时,大脑会自我保护地选择遗忘。沈家骏根本不想回去,他只要听见省城的名字就作呕,有关细节的画面更是怎么都记不起来。 那个十八岁的男生对任何事都没反应,除了“死”这个字。 谁死了啊? 你骂谁死了啊? 他咒骂着所有靠近自己的人,短短时间内完成缺勤两个月休学再退学的光辉战绩。每天浑浑噩噩地待在家里吃喝拉撒,感觉省城的空气里百分之八十是剧毒。 高考六百多有什么用,人都没了就剩个分数。 “开门!我再说最后一遍!开门!” 沈佳欢没料到读个高中把弟弟读废了,赶到家时直接对着房门拳打脚踢:“沈家骏你他妈听得见吗!你在里头骗谁呢你?!你以为在家躺着这事儿就能躺过去吗!” 沈妈摇着头,一个劲地拉她:“悠着点儿,家骏不吃不喝好几天了,说话别这么冲。” 沈佳欢一听这话拍更凶了:“沈家骏!你不作声可以!你没聋吧?” 房门里一片死寂,做姐姐的强忍泪水替弟弟喊:“我告诉你!人!死了!” “明扬死了!” “没死!”房间里传来吼声。 “死了!”姐姐也吼。 “没!死!”房间里又传来更疯的吼声。 “死!了!”姐姐也更疯地吼。 忘记反复了多少次,直到弟弟打开房门,抱着姐姐使劲哭。 “没死,”弟弟边哭边嚎,“没死,是不是?” 这个蠢材弟弟跟吃了猪快长一样又高又帅,卖给杀猪的一定赚翻了。 “死了,”姐姐明明不认识明扬,却跟弟弟一起掉下了眼泪,“但是我替你担着,我来接受这个现实,在我这儿明扬死了,在你那儿明扬活着,好不好?” “我替你记一辈子,你向前走。” 她不敢抬头看,不敢去看男生一直没刮的胡子,不敢去看男生紧闭的眼睛,不敢去看好多天没洗的粘腻头发。 她不敢去想这个人是自己的弟弟,她怕自己胸口痛死。 因为她现在就要痛死了。 沈家骏回国时,隔老远就看见等在出口的匡宁和叶子华。他们每年都会在这个时间点聚一次,匡宁和叶子华来接,然后三人坐明帆的车去远山冲。 他忘记了一大段痛苦,而姐姐替他记住了全部。 “又帅了啊,”叶子华穿着登山鞋,“这是打算干嘛?过度打扮吸引异性?” “你这么会说话干嘛不夸我?”匡宁踹他一脚,“我缺女朋友,缺得很。” “你缺个屁女朋友,”叶子华翻了个白眼,“你他妈缺德。” 三个人沉默了一下,互相偷看一眼,瞬间爆笑出声。 机场来来往往,男生们讲着学校趣事,忘记身边缺了一个先走的人。沈家骏审视着这俩混账,突然狐疑地指了指两人的鞋:“什么意思?怎么突然穿这么高档的鞋来接我?” “咱们直接去远山冲,”匡宁波澜不惊地说鬼话,“明天明帆外婆要去上坟,咱们跟她们错开。” “她终于开窍了?”沈家骏皱着眉,“终于想起自己多了个孙子啊?” “管她。”叶子华哼哼鼻子。 沈家骏行李不多,小小的箱子直接塞后备箱就行。他不喜欢高空上厕所,每次下飞机都要解决人生三急。明帆瘫着脸在停车场等,见匡宁和叶子华提着行李箱先来了,点点头,也不问,继续瘫着脸等最重要的那一位。 “我说你好歹有点表示,”叶子华示意他开后备箱,“每天的表情都跟欠我二五八万一样。” “没,”明帆软着性子解释,“我确实不太擅长做表情。” 这跟以前比已经是大进步——搁以前哪还会特意解释。哥哥一走,弟弟好像终于拿回了属于他的社交技能,大学也知道交朋友了。 匡宁叹着气想,世上总有些事会晚那一步。 来人世间一遭,就是为了修炼这无论怎么赶都会迟到的“那一步”。 既然沈家骏救不了明扬,那谁都救不了了。 “这逼掉厕所里了?”匡宁拧着眉看手机,“尿个尿十分钟,膀胱里塞炸弹了啊?” “操,笑死我,”叶子华一胳膊肘拐明帆身上,“我靠,你这都不笑?!” “上高速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丢下车,”沈家骏在身后骂骂咧咧地跑,“机场厕所要排队你不懂啊?你上去就尿啊?!” 好,明帆笑了。 “您这反射弧有点慢啊,”叶子华给这突然的一笑瘆住了,“司机大人,您赶紧上车,小的给您开门。” “骏儿啊!”他朝上车前要抽烟的人喊,“你坐副驾!” “噢!”沈家骏一脚踩灭没抽完的南京牌,“来了。” 他看了眼每回开车的明帆,明帆也看向他,甚至咧开嘴笑了一下。 沈家骏又想抽烟了。 他不傻,看得出明帆对自己跟对别人有很大不同。 他把我当成谁了? 明扬吗? 别来挨边,我可恨死明扬了。 远山冲的确很远,远到每一次去都以为是在异次元,从硬币的正面前往硬币的反面。开车路上沈家骏睡了,他每回坐这车都会睡,睡梦中必定会看到明扬,而对方必定会站在雪地里,穿着红衣服,跟《情书》电影里的高领毛衣一模一样。 但今天不是这个梦了。 他梦见了以前刚认识的时候。 早晨吃完油条,上午听着日复一日都在听的课,下午抽烟被发现,然后一起在教师后排看电影。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真正的明扬出现在沈家骏的梦里。 真漂亮。 沈家骏做梦都在想,明扬怎么能这么漂亮? 那间教室里所有人都在各干各事,有谁会知道全校皆知的校草想成为所谓的普通人? 想拥有不出众的长相,想拥有看不懂这世界的脑袋,想活在没什么钱但好歹能过的家庭里。 太聪明不好,太显眼也不好。 高三时,沈家骏去过一次明扬家。 那小区沈家骏知道,专门给省城富人安排的,要安保有安保,有排面有排面,甚至在政策出台后还是学区房。家里没人,明扬站在玄关开灯,沈家骏总觉得明扬不想开。 房子一瞬间亮堂起来。诺大的客厅,诺大的餐厅,华丽到不适合出现在家里的吊灯,以及突然出现在转角的电梯。 官家人忌讳如此奢靡,请个算风水的来,估计所有家具都要换个遍。 “是我爸,”明扬笑道,“他的思想境界比较高深,对有钱的理解是民国军阀电视剧取景地。” “挺好,”沈家骏脑子里全是搞颜色,哑着嗓子去捞人,“大就行。” 明扬的耳朵马上红了。 “我发现你真的很能想,”沈家骏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是不是又想歪了?” “胡说八道!”明扬迅速退开,“我告诉你啊别太敏感!” 两人齐齐看向对方的裤子。 “噢,”沈家骏笑得头往一边歪,“你跟你小兄弟商量下?你跟他说快软,老子面子更重要。” “有病吧你!”明扬在玄关表演猪猪侠变身,“我洗澡去了妈的!” 那天叽歪了很久,把高三的压力全部融入欲望的光影中。 高考卷多难啊,未来多难啊,没有你的日子多难啊。 休学时用烟头烫了一下脉搏的位置,痛得想死,但身体还是不想去死。查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书籍,想不明白伤痛要多庞大才活不下去。 每天都看新闻,每天都在等你的死讯出现在省城新闻里,每天到尽头了才发现只有世界的一个角落知道你不见了。 是啊我有病吧。 上哪儿找我这么有病的人啊? 沈家骏在朦胧睡意中睁开眼,自嘲地看着窗外笑。 “到了啊?”匡宁在后面睡得四仰八叉,砸吧嘴地清醒脑子道,“哎哟明帆你真牛,开这么远不困。” “所以我没敢睡啊!”叶子华邀功,“我每过半个小时就跟明帆说一次话!” “是你自言自语吧?”匡宁斜眼看他。 “你也知道明帆不搭理我。”叶子华欲哭无泪。 沈家骏打开车门,看向岔口处还在修的盘山小路。 他们还要走一个半小时才能跟明扬见面。 你在笑我吧? 沈家骏囫囵擦掉眼角的泪水,盯着郁郁葱葱的路口发呆。 笑我从前喜欢一个死人。 现在爱一座坟。 尾声 人间 远山冲每年都会变样,去年水库选址定了下来,在山脚前面。这是谁都没想到的意外之喜,政府拨款,路也会修。去年来的时候还在挖山头,今年车都能开进八百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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