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黑T恤,灰色长裤,以及一双回力板鞋。 简约到有种刻意的美。 “你去过林业研究所那一块没?”明扬拿着沈家骏买来的阿萨姆奶茶,“那里的大排档还挺有名的。” “我家在仁礼那边,”沈家骏伸了个懒腰,“地铁差不多一个多小时。” “啊?”明扬大惊地扭过头,“那你来读什么俊逸?” 因为可以啵啵。沈家骏心里想。 明扬觉得小沈很不对劲,但不知道这人究竟不对劲在哪里。他本身就是个漫无目的的人,把时间送给沈家骏总比在家里和父母干瞪眼要好得多。学校已经没有同龄人的身影了,安静的校门躲在老树的荫蔽之下,风一吹,便独自包容无处可去的落叶。 男生老觉得口渴,不停地拧开盖子喝奶茶:“怎么突然想喂鸽子了?” 沈家骏想了想说:“昨天我楼上的朋友去了。” “你没和他去?”明扬茫然地愣住。 “他跟对象去的。”沈家骏咳了咳。 突兀地,暧昧找到了缺口,稀里哗啦地扑面而来。明扬忽然觉得脚步漂浮,他咿咿呀呀了半天,只好挠挠头地隔开了距离道:“这样啊。” 回过头,沈家骏靠在胡同口不动了。 “怎么了?”明扬尴尬地问。 “没怎么。”沈家骏长叹口气。 老铁我是真的想死。 明明是举国欢庆的日子,为什么脑袋里总想着打啵?! 明扬始终没说去哪,沈家骏也不想问,毕竟他连喂鸽子都是随口一说,醉翁之意全在酒杯上。他俩慢慢地沿着树荫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很老的小区,唧唧呱呱好不热闹。保安正靠着门吃糖,见他俩来了,还开开心心地递来两颗。 什么好事啊?沈家骏感谢地接过,低头一看,包装明显是喜糖。 ……忘了这茬。 国庆这种日子,遍地都有人结婚。 明扬显然没想到和刚熟络的歪心思对象第一次出来玩,竟还能碰上这等暗示性拉满的好事。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尬笑两声,把糖直接收起来了。 “不吃?”明扬还挺意外,“你不挺爱吃糖吗?” “这种的太甜,”沈家骏接得很快,“我不爱吃太甜的。” “你怎么不吃?”他丝毫没想给明扬台阶下,“这不你最爱吗?桃子味。” “吃的东西要正好出现才好吃,”明扬想也没想说,“比如那天打水仗的肉肠。”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甚至连接新娘的吵闹声都挽救不了。 沈家骏并没有想歪——他还没到那个地步,但明扬就歪到不知道哪儿去了。他左右觉得扭捏,只好终于想起来似地介绍今天的行程,道:“就是,我认识一个奶奶在这养鸽子,有时间就可以去玩,鸟都不怕人的。” “哦,”沈家骏配合地点点头,“哪栋?” 明扬抬手一指。 好样的。 结婚那栋。 麻了,沈家骏都懒得害臊了,抬脚就往单元楼走。楼下停了好些车,一有路人来,伴郎伴娘就发喜糖,一次一大包,远远超出正常婚礼的量。明扬和沈家骏刚到,一个小孩便搬着花盆歪歪扭扭地走下来,戴了副道士墨镜,手上全是泥。 伴娘嬉笑着看见了,往他花盆里放了一包,伴郎见状,也跟着放一大包。 “谢了姐,谢了哥,”那小孩也完全不客气,“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明扬无语地想,什么小学生固定句式啊。 “尹知温啊,你家顶楼那鸽子奶奶没放我鸽子吧?”他用方言说,“在家的吧?!” “在,”白白净净的道士墨镜点了点头,“你来干嘛?” “喂鸽子。”明扬言简意赅。 碍于楼下的姐姐结婚,尹知温靠近明扬后才小声嘟囔:“她家鸟脾气可臭,拉屎还不看路。” “哥们,”明扬语重心长地说,“鸟拉屎都不看路。” 沈家骏正在客套地说新婚快乐,听见这段鬼话,憋笑都憋出内伤。 鸽子奶奶原名当然不叫鸽子奶奶,只是这些小孩都这么叫,搞得男女老少都这么叫。她本意也并不想养鸽子,只是孙女春游时被路边卖幼鸟的吸引,买了一只回来,凑巧是鸽子,还他妈是肉鸽——一般谁在路边卖这个啊? 在朴素的不忍杀生精神下,鸽子奶奶觉得养这么久说吃就吃对不住自己清理的屎,于是越养越多越养越多,不得不清理更多的屎了。 “用不着解释的这么朴素,”沈家骏在门前叹了口气,“你早说是来别人家啊,我连水果都没带。” “我带了,”明扬笑着摆摆手,“总感觉让你带怪不好意思。” 小小的楼道里,挤着两个大男生,还挤着楼下撒红包以及猜谜开门的喧闹声。老小区最喜欢热闹了,凡是有这样的事,很多闲人都会到楼下来沾沾喜气,说几句祝福词,再拿一颗糖吃。老人们聚在一起,看一眼准备进门的新郎,想一想等人进门的新娘。 偶尔会想起曾经,或许在硝烟四起的战事中成婚,或许在一贫如洗的生产队里结婚,或许在集体下乡时看其他人结婚,那个享受小小幸福的自己。 尽管人总会落叶归根,但起风时,总要拼尽一切努力生存。 活着就还没有遗憾。 沈家骏扯了扯明扬的衣袖,没来由地笑起来。在喜庆的传统婚礼中,新郎方猜对了脑筋急转弯,引诱新娘家的小侄女速速把门打开。 明扬无奈而真实地和沈家骏对视,眼里渗着初秋温柔的阳光。 “来了来了,”隔音不好的门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明扬是吧?来太晚了!” “怎么就晚了!”男生的表情转瞬出现裂痕,“鸽子出门啦?!” “哎哟,”鸽子奶奶打开门,“看给你急的。” 她扭过头,惊奇地看向一旁的新面孔:“这是你朋友?” “嗯。”明扬得意地点点头。 “挺俊。”鸽子奶奶拿来拖鞋。 两人一起进门,迎面就撞见一只虎皮鹦鹉,在客厅中央威风凛凛地大喊道:“王八蛋!写作业!写作业!王八蛋!” 好心情瞬间稀碎。 “……你写了吗?”沈家骏于心不忍地问。 “……没写。”明扬于心不忍地答。
第22章 翅膀 鸽子奶奶做人很实在。 不仅鸽子给俩小孩喂了,鸽子汤也给两小孩吃了。 他俩没见过家里养鸽子,好奇地在鸟棚里转来转去。这鸟棚几乎霸占了阳台所有位置,为了有地晒衣服,甚至打穿了两个卧室来扩大面积。鸽子奶奶家在顶楼,在楼下邻居的窗户之间安装了一块巨大挡板——用来挡大便。 “不邋遢的人真是想邋遢都难啊,”沈家骏啾啾啾地逗着鸽子,“这个鸟棚我一点都没觉得乱。” “是吧,”明扬赞同道,“我听说以前,鸽子奶奶是给显要人物当秘书的。” “多显要?” “……不知道,”明扬轻声说,“我爸妈说显要的话那应该是真显要。” 沈家骏一愣。 “你怎么认识这奶奶的?”他问。 “欸——”明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真的想听?” 沈家骏给鸽子喂了些综合饲料,鸟不理,没吃:“讲。” 这段回忆并不算多珍贵,属于仔细回忆要想一阵子的那种。明扬立在阳台上,左想右想不知道该从哪儿讲起,只好自以为挑重点地说:“以前,大概是我小学?” “这么久?” “嗯。”明扬很喜欢六楼,准确来说,是很喜欢六楼的窗外,他盯着纵横交错的深巷,好似乎在讲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大概在我没搬家之前,我认识的一个叔叔,他老婆怀孕了。” 沈家骏迷茫地点点头,没懂这个开头是从哪开始挖的。 “二胎。”明扬补充道。 沈家骏忽然心里一紧。 “当时,他带着自己儿子一起来我家,我在写作业,就让明帆和他儿子去书房打游戏,”明扬有一种臭习惯,喜欢把一件不值得记住的事情记得事无巨细,“我听见他说职位什么的可以不要,但是老婆的孩子能不能保。” “怀胎八个月了。”男生的声音很轻,好像音量被远行的鸽子带走了一般,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 “然后呢?”沈家骏抓住了明扬的衣摆。 “然后组了个饭局,鸽子奶奶也来吃饭,”明扬笑了起来,也握住自己另一边衣摆,“我当时在走廊玩,你知道吧,那种很牛逼的酒店,走廊上就喜欢摆一些山山水水的玩意,我就盯着中间的水晶球看,鸽子奶奶就问我漂亮吗。” “我说漂亮,”明扬笑出了声,“鸽子奶奶说漂亮个屁,饭菜巨难吃,好意思说自己是苏菜名家,狗屁不如。” “原话?” “原话。” “操,”沈家骏稀稀拉拉地笑起来,“还挺直接啊。” “对啊,”明扬说,“我头回听到那么多屁字,整个人都惊呆了。以为她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结果吃过饭后听见爸妈和那个叔叔说,鸽子奶奶肯来,孩子就多少保住了。” “牛逼,毕竟一条命。”沈家骏垂下眼。 “嗯,”明扬好笑地看着自己的衣服,“咋?你抓这么紧干嘛?” 因为你身后太多翅膀。 沈家骏心想,所以我才会出现某种幻觉。 ——好像下一秒你就要飞走了。 鸽子奶奶不喜欢小孩儿知道她名字,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她把生活划分成两个区域,一个区域和过去连接,另一个则跟过去彻底斩断。 鸽子都是散养,飞出去会回家,知道路。鸽子奶奶自觉没费多大力气,于她而言,只用动手的事能费什么力气? 唯一没白养的事就一桩,鸽子能吃,且真的好吃。 “我说,几只鸟真有这么好看?”她老人家撑在门框边,“行了啊,妈的,闻不着午饭的味吗?” “还带饭?”沈家骏连忙朝明扬使了个眼色。 “啊,”明扬表示你别不好意思,“她就是要有人陪吃饭的。” 鸽子奶奶脏话颇多,但她说这在老家只算开场白,不算脏话。明扬花了一些时间习惯,但沈家骏觉得很亲切,就好像野生动物终于回到大自然,张开双臂拥抱地球妈妈。 实不相瞒,他从小深受脏话熏陶,尤其是一二三年级,十句有八句不堪入耳。拼音靠脏话来学,比如你妈的“妈”字,声母是m,韵母是a,等回家老爷子夸他聪明时,高低还要来一句“他妈的还得是我孙儿!” 上至人类族谱,下至动物器官,涉猎极广,蕴含着淳朴的老百姓精神。 昨天鸽子奶奶在菜市场斩杀一名麾下大将,在拉屎上至少算少将级。可能因为平时喂太好,这肉吃起来是吃哪哪香,骨头都给啃了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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