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别走!”哪料叶子华直接将人扯过来,“你他妈是不是要一米七了?” 一米七?沈家骏狐疑地看向镜子。只见镜子里有两个男生,其中叫“沈家骏”的非常迷茫。 还真长了? 这种感觉很奇特,好像自己是一个大工程师,在操纵台前指挥无数双机械手拼成“沈家骏”的身体,然后将沈家骏的灵魂装进去。 他一时无法适应身体的急速生长,只好盯着自己的身体使劲看。 叶子华拍了拍他的肩:“得了啊,你咋还看上瘾了?” “小子,”沈家骏打心眼里感到高兴,甚至高兴到胡言乱语,“我如果比你高了,揍你分分钟的事,呵,狗儿子,别惹我。” “……又发病了啊?” 他俩互相拉扯,拉扯到明扬的六边形厕所之旅都结束了,还在落地镜前做一些无意义的打架动作。 这厕所简直离谱,因是六边形,到处是长了青苔的死角,好像在说人类真是一个富含营养的物种。明扬左右觉得心脏承受不住,硬是将心中想如厕的歹意强压下去。 哪料刚出来,就看见沈家骏和叶子华在掐架。 昨天去百味馆吃饭时,他对这俩打架没什么兴趣。但一个晚上几个小时的时间,自己就大变活人,变成了十六年来完全没见过的样子。 这种感觉很奇特,好像自己是一个大工程师,在操纵台前指挥无数双机械手拼成“明扬”的身体,然后将明扬的灵魂装进去。 他也没出声,就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沈家骏掐地很随意,挨了几下打后才揪住对方耳朵往上提,痛得叶子华倒退几步才站稳。 沈家骏大笑起来。 这笑容实在生动,明扬不由地想起了老家的堤坝。和江南水乡的宣传图不同,内陆多水库和死江,桥更是建得极其随意,往往一个大水泥柱子,上边仅允许通过一人。若是村委会再懒散点儿,那桥指不定一边有围栏,一边又没有。 儿时,桥东家某某会在新年买砸炮,谁一过桥就在桥头砸来砸去,吓得桥西的小孩儿不敢来拜年。 没来由地,明扬觉得沈家骏绝对干不出这事。 他绝对是支使别人这么干的孩子王。 “你刚才掐的哪儿?”叶子华心有余悸,“怎么这么痛啊?” “不告诉你,”沈家骏说得很实在,“你要知道了我当场完蛋。” 他俩觉得镜子里多了两个人,便齐齐朝镜子里看。明扬的嘴边噙着笑,就差没拍手叫好了;匡宁心说这都什么逼,考完还不从鬼屋教学楼滚出去,对着照妖镜乱打。 “那谁!下考了还没走呢?”哪料这时,杨老师从勉强还算考场的教室里探出头喊,“正好,匡宁!来一下!你怎么一碰到立体几何就乱画?说过多少回了辅助线找最简单的做!” “不是,”匡宁大受惊吓,“这考试还能再随便点吗?!您就看我卷子了啊?” “那不然呢!”杨老师一副你得感恩戴德的表情,“还有,你是不是有个叫叶子华的同班同学?明晚的生物小班考他不用去了,现在去余老师办公室,好像是交代批改小班试卷的事。” 得。 这考试究竟是在考什么? 刚还热闹的楼梯口安静下来,不到半分钟,叶子华和匡宁就不见了。明扬和沈家骏面面相觑,竟不约而同地苦笑出声。 脑门上还悬着匡宁挨骂的背景音。 “啧,你对补角怎么如此排斥?”杨老师根本不急,缓慢而坚定地持续输出,“非要在不规则图形里构造相似三角是图什么?你跟相似签了对赌协议?” “还有这道,你还能再懒一点吗?仗着熟人改卷连过程都不想写?” “昨晚上的自习还迟到,我听言老师说你去喝酒了?” “你这样子要不还是早恋吧,我看你早恋的时候听话得多。” 这背景音极煞风景,当老师的还在背景音里劝学生违纪。沈家骏本来想走,听到最后一句简直脑子一抽。 他是真想违纪了。后半段还有半节晚自习,他对明扬笑了笑说:“我去楼上休息,你回教室吧。” “噢……” 明扬点点头,指了指上楼的台阶说:“带我一个?”
第15章 考核 沈家骏想把昨晚的自己杀掉。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暗恋的,但他深知这段关系绝不能开始。如果有扼杀冲动的方法,他打心眼里想讨教一二。 真不该吃那一半油条。 真不该上去做了另一半物理题。 真不该换掉那瓶酒。 真不该因心痒难耐去撩额发。 千不该万不该。 连任何补救措施都没有。 这会儿功夫,没人想在每层楼都有镜子的地方待,整个五楼黑一大片。沈家骏本想换个教室——他不确定原先那间烟味散掉没,万一黏在教室不走呢?谁知一间一间试过去,当真只有自己误闯的那间能开门。 哪哪儿都在编排我。 沈家骏认命地打开灯,用尽全身力气大吸大呼,没闻到烟味才松了口气。他第一次如此感恩自己抽烟时的好习惯,烟灰包在纸里扔了,窗户也打开一扇通风。 唯一没素质的一次,就是在操场的颁奖台下藏了三根抽完的尸体,因情况特殊完全找不到机会掏出来。 “想什么呢?”明扬坐在桌子上说,“看你开考前也在发呆。” 沈家骏心想我真说了你还敢来上学吗。 他浑身酸得难受,估计是得了明扬过敏综合征,想缓解只能再抽一根金华子:“你介意我抽烟吗?” “你今天抽过吗?” 就在开考前。 沈家骏说:“没有。” “那你抽吧。” 这一个问句明明很简单,却把沈家骏对明扬的礼貌变成了明扬对沈家骏的关心。 小个子抬眼,难得眼睛里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挫败。 论说话,他确实处处不如明扬。 他俩其实没什么共同话题,原因很简单,刚认识,且教室座位一个最前一个最后,完全活在理实班的两种生态之中。 高中生嘛,隔六个小组都能算异地。 沈家骏有点局促,只好匆忙地低下头点烟。明扬看着学校外的一块钱打火机,突然没心没肺地来了一句:“昨晚上谢谢你。” “谢什么?”沈家骏皱眉,“别搞这么突然,是哪个行为让你觉得谢了?” 他希望明扬谢的是百味馆里偷换的那瓶酒,而不是厕所中因冲动递给对方的纸,明扬叹口气,说了个沈家骏绝对没想到的答案:“我谢谢你打来的电话。” 乍一听很像吐槽,控诉极有可能已经发生的手机没收事件。 沈家骏习惯了和寝室里的腿毛妃嫔满嘴跑火车,一时间都没懂这到底是谢还是骂。他在迷茫中徘徊了一阵,直到烟都浪费了几毫米才等到明扬痴呆似地补充道:“我是真的在谢你,我怕打雷。” 又是一个完全没料到的答案。 沈家骏诧异地看向明扬,实在没想到这么大个人类肉体敢坦然说出“怕雷”两个字。 这种害怕其实不应该分性别,因为很多人对大声量都感到害怕。但出于一些社会规则,很少有男生会对不熟悉的人说自己怕这怕那。 像样的解释是明扬的确毫无顾忌从不伪装,不像样的解释是自己在明扬面前不算“不熟悉的人”。 如果是后者,沈家骏难以想象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你点了烟不抽?”明扬问。 “……我在想今晚还打不打雷。”沈家骏答。 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又极具默契地迅速撇开。 明扬心慌地想,性吸引力不会是相互的吧? “你高一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沉默?” 他问了个和“我怕打雷”同样私密的问题,且用词考究,没有使用“不合群”这类略显贬义的词汇。 沈家骏再次感叹道,这逼朋友众多真不是没有道理。 抽烟其实算一个讲究活,每个烟民得根据自己的耐受力调整吸烟方法。沈家骏为了一次能多抽几根,通常三口浅抽一口深抽,确保烟进肺管的次数少,喉咙不会迅速感到干渴疼痛。 但现在他哪还有力气考虑手里的烟啊。 眼前的明扬还是嘻嘻笑着,眼神却远没有开朗猴子来得自然亲切。 恐怕现在才是真正的小班考核吧。 明扬在考他,考他是否真的能做小班同桌。 如果是刚入校的沈家骏,应该压根没想过人与人之间的聊天能复杂到这种程度。 只是沈家骏已不再是玉米地里的孩子王,而是暗恋明扬一整年的理实班数学课代表。 对方想要什么,潜意识里已经有了确切感知。 我在说“我怕打雷”。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真心诚意。 “你之前不是问,我和匡宁聊什么吗?”沈家骏斟酌着说,“我跟他说自己初中的事。” 明扬没说话,依旧保持着洗耳恭听的真诚。 “我跟你一样,并不是独生子女,”他只好慢吞吞地继续说道,“家里还有个姐姐,关系还不错。小时候为了躲风头,我只能先上农村户口,在乡镇中学读初中。” “所以?”明扬眨眨眼。 “所以我不擅长跟城里人说话,”沈家骏干脆自暴自弃道,“你们城里人说话弯弯绕绕的,借只笔都能磨蹭好久。我初来乍到,总得研究一下你们的语言艺术吧。” 这真的是大实话,有半字虚假遭天打雷劈。初中的人说话都直,没空搭理对方的小九九。就连难以理解的女生们都很好理解,毕竟校服上已经把自己的性格写完了——比如用油性笔在白色位置上写“一身姐妹大过天”,“闺蜜手牵手,就知有没有”。 字大字小不重要,主要是一定得非主流。 沈家骏觉得非主流能流行起来的最大原因,就是非主流的时候你没觉得自己在非主流。 上高中后,这些认知被推翻,同学们都变得安静内敛起来。就好像初秋的晴天,明明太阳很晒风却是冷的。 因此明扬才显得与众不同。在所有星星中他成了太阳,在所有太阳中他又成了月亮。 他总是人群中被需要的那一个。 “你他妈,”沈家骏说完后没等到个响,不禁有些不高兴道,“咋?我这会儿要开始研究你的语言艺术了?” “不,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学习这种艺术,”明扬说,“咱俩也别用这种傻逼艺术了。” 他说完开始笑,笑得沈家骏也忍不住笑起来。窗外狂风大作,与昨晚一样的场景开始复现,甚至冥冥中能感知到这栋老教学楼的害怕与颤抖。 到了你表现的时候了,沈家骏恶劣地想,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害怕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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