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叶箐说了这一句,感觉就已说尽所有的话了。由这一句,又能蔓延出多少种感情,只与一人有关。他絮絮叨叨地补充:“好心的阿末,我喜欢。坏心的阿末……在我眼里也是好的。” 季末又一阵乱动。叶箐安抚他,慢慢地说:“阿末做坏事,肯定是因为没办法。”怀里的人不动了。叶箐接着说:“我肯定知道啊,我深有体会,这条路吃人。” “我也做了很多后悔的事情。三番两次把你让给许森,怪我。以后阿末要是过得不开心,全都怪我。” 季末绷不住情绪,小声哭起来,头发一颤一颤的,一点点发出呜咽的声音,喉咙里哽着,比以往哪次都更好哭了些。衣服都给他捏皱了。叶箐有些愧疚,觉着,怎么跟他在一起,小孩老是被弄哭。 手下按着小孩的后颈,抚弄着权作安慰。视线虚焦落在天花板上某处,眼底沉着几许柔情,都不像叶箐了。他不想在眼下陷入回忆,但他最该悔死的,是往前翻过许多年,最初的错处。自那以后,全是错误,走到今天,判一句咎由自取不为过。“我悔,当初就不该碰这条路,就不该接三爷给的那碗饭。” 抱着季末,耳鬓间蹭着,埋首在小孩身上靠了一靠,喃喃道:“要是下辈子我能投生在普通人家就好了。哪怕还是孤儿也好,只要能遇到你。阿末身上也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没有人伤害你,你不用坐牢,不会被人利用,不用杀人。就算有人想欺负你,叶箐哥哥也会打跑他们,保护到你。我们就这样平凡地遇见,你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一切重来,就可以坦荡地相爱。一定是我追你……该多好。” 叶箐不说了。幻景止住。他扶季末起来,替小孩擦去了满脸的眼泪。深深叹息:“别哭了,我心里疼得要命。” 心知命数已定,回不了头了。如何能不认命。 季末脑海里一片混乱。情绪的锋刃错落切割,割开出的无数个季末,每一面都在为叶箐流泪。他呆呆地望着叶箐,许久都说不出话来。都到了这个时候,无论给出什么承诺,都只是欺骗叶箐罢了。心下哀伤,没有服毒,但已绞痛万分。最终只能沉了眼眸,顺着叶箐的话认真说:“下辈子,我只跟叶箐哥哥。” 叶箐细细打量季末的眉眼,突然问起:“那,还可以再提一个愿望吗,这辈子就能实现的。” 季末眼巴巴地看着他,强打了几分精神气:“什么愿望?” 叶箐手揽了季末的双肩,露出一个虚弱的,暗中得逞的笑:“可以向阿末要一个亲亲么。” 季末呼吸一窒,心里突突地跳起来。面上泪痕未干,眉目间却舒展开来,缓缓勾出了一个平生最清亮的笑。 坐在叶箐身上,伸手将他推倒在床上。叶箐仰面笑吟吟望着,藏了如狼似虎的兴奋等着,眼见季末趴了下来,俯身亲吻在自己额间,小心啄吻,吻至面颊。接着唇瓣贴了上来,细细地亲在嘴角,轻柔地吐息。 恍若天边的云垂落,轻飘飘地下了场濛濛雨。 纯情得叶箐受不了,一翻身把人压在身下,抱着季末的脑袋就深吻了上去,咬着嘴唇,含吮了舌尖吻到发麻,直亲得他喘不过气来。 …… 等季末想要逃开的时候,叶箐抓牢了他不想放。季末又开始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了,叶箐无法,只好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季末起身下床,然后又一次逃似的冲到门口,头一别,身影快速消失在门边。 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留给叶箐最后的纪念,纪念他们曾在这座监狱里,有过短暂的几番纠缠。 再就,毒杀风波过后,只剩陌路。 门合上了。叶箐看了一眼行李箱,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像是累极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第56章 季末走向监狱大门口的时候,那辆私家车就静静停在那里。大门为他们放开了禁制。 无关的犯人都已被驱散,操场上无人,他独自走入场中,一步一步,被风声卷着推着,走向唯一的终点,那个显眼的目标,去见那个男人。 在监狱以外的第一次碰面,两人都已不复当初的模样。许森心态依旧稳当,坐看云起云落,自得其乐。只是,褪去了温柔的幻影,露出底下恶性翻腾的一面,与常人所说的人性截然不同。仅露了一丝真实给季末看到,仿若一个不能拒绝的邀请。从看见的那刻起,就自动被迫签下了这样无法回头的契约。 二人间关系亦是打碎了重塑,拂去所有水中映月的假象,抱了真正的月亮到眼前来。 这是许森给季末的一个机会。 于是,作为回应,季末给出了许森意料之外,却又十分合心意的一个答案。 无论许森想要何种的季末,季末都会给他找来。不论是多么不合理的需求,季末都会抛弃自我,为了取悦这个男人主动臣服,成为乐于任人摆弄的样子。 虽说许森并不会故意刁难小孩。他一向爱做正人君子,彬彬有礼,并不强逼他人。只有季末这样带着不顾一切的自毁决心,飞蛾扑火般于绝望中诞生的屈服和祈求,才终于叫他心动,有意出手抓牢了季末,纡尊降贵允许他走近了身侧。 并非纵容和爱了一个人,而是纵容和爱了一只名为控制欲的恶魔。 在季末身上,许森这种漫无止境的控制欲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展露和扩张。 季末拉开车门,见许森坐在后座,等候多时了。这时这人投来一个亲切的笑:“上车。” 季末低着头,乖乖坐在他的身侧。眼下一片红,看来是哭得多了。许森知晓结局,对过程仍旧十足的好奇。他瞧着季末的脸,仔细端详,而后笑问:“哭了吗。” 季末摇头:“不。”他说。眼里空荡荡,扫平了忧郁,悲伤,痛苦,一无所剩。“只是杀了一个人。” 监狱生活已经结束,所有话都说了个明白。 都结束了。不再有人需要那个软弱的,爱掉眼泪的季末了。 不可以哭了。 许森从小孩这副样子中猜出他的心思,一切都和预想中对上了。这种开头就猜中结果,然后随着事态发展,一步步稳赢直到收入囊中,全部如他所愿的感觉十分美妙。 他感慨了一声,如此评判季末:“总算,有点样子了。” 阿龙启动了车子,载着仿佛是刚结束一趟出差般的自家老大,疾速向着城中驶去。 许森心情非常好,视线流连于季末的脸侧、五官,哪怕季末只是在望车窗外飞快略过的树影。因为好奇,又问:“叶箐最后有没有说点什么?” 季末嘴唇动了动,轻声念出那两个字,所有的情绪潜藏,藏好了。 “恨你。” 许森失笑。“这样。”并未被破坏一丝一毫的心境。 阿龙中途接了个电话。朝后座问:“法医赶到了。叫狱方后续把验尸结果传过来?” “不必,法医不会给出其他结果的。”许森从容答道,并不放在心上。“再者说了,现在谁在乎呢。” 只是一只丧家之犬罢了,什么也不是。 这种淡然的口吻之下,是十足的傲慢。 阿龙缩回了头。而季末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许森觉着小孩有些过于沉闷了,捉了季末的手指玩弄,犹如初被释放的恶魔也有最具天真无邪的一面。成年男性的手掌更加宽大,嵌入季末的指缝,攥紧,轻易便能严严实实拢入了掌中。 十指相扣,握得够不够紧? 这样阿末是否会喜欢呢? 做着这样幼稚的事情,在心中发笑的时候,他并不需要季末的回答。 季末慢慢回头,看着许森的眼睛,平静问:“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叶箐从东河区抢走的那批货。” 问得很清楚,想来看得也很清楚。许森闻言不觉得意外,阿末一向聪明又敏锐。他便淡定回视季末,毫无迟疑地承认了:“是,找到了。” 许森从不亏心,为了得到胜利所做的事情都是必要的。而胜利本身终于有一天也成为了他看腻的东西。 进而笑道:“现在是‘我们’了。我们找到了那批货,阿末。”视线笼着季末的脸庞,不知疲倦地玩文字游戏。又捏了捏季末的手,似一种好心提醒。 ——这样说来,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就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有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季末眼色轻颤了一下,而后麻木的坚冰再度争先恐后地爬了上来,盖满了。他僵硬地笑了一下,含着一点错觉般无意泄露的,只在年轻人脸上才会显现的嘲讽意味。很快这点格外桀骜的艳色也溜走了。他重新转头,看向窗外,轻声应了:“嗯。” …… 阿龙从内视镜里无意间看到后座的两人。 一人云淡风轻噙了笑,视线静静搁在旁边男孩子的侧脸,似在打量一件新入手的宝贝,怎么也看不厌。那个被注视着的男孩子则用手肘支着脸颊,望着窗外,不惧颠簸。许多景色穿梭于眼眸间,没有看进心里去,大概全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两人俱是安安静静的。 可是阿龙知道他们的身份、地位。 不免暗自叹了一声:不为物欲动容的人,多半有更变态的找乐子的方式。 那叠盖在一起的手,亵玩间似亲昵地相缠,荒谬而离谱。 阿龙随即回神,专心开起了车。
第57章 许森毫不费力地兑现了承诺:让季末提前出狱。 当季末回到家中的时候,许森的车就停在红灯区的楼下,不紧不慢地等着。因为同时生效的,还有另一条承诺: 如果季末不愿意回自己家,可以搬去许森家中住。 许森会一如既往作一个好老大,慷慨地向季末倾斜爱与关怀。只要季末愿意相信,两人间的氛围就可以像在牢里时一样。而与之相应却不对等的,许森会顺遂自己的心情来摆布这段关系。需要季末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分寸感将由大人来拿捏。 这便是已经写明的游戏规则。 许森没有下车,但季末就是觉得隔着车窗,仍被那个男人的视线裹挟着,目送他直到他终于走进漆黑的楼道,将身影藏进了阴影中。 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没有承蒙大赦一场,终于解脱的感觉。 回到家,用门口旧信箱里的钥匙打开了门。季末曾无数次在狱中幻想过此情此景,但母亲失踪的消息,猝不及防还原了现实本来的面目:残酷又真实。并不给人追逐美好幻梦的机会。 虽说是家,但一贯的空无一人,无人相迎。窗户倒是关好了,不漏风进来。只是心里寒成一片,如何能说与人知。 季末是来收拾行李的,进门了就开始发愣,觉着其实没什么行李可带。他在家里转了一圈,干脆将里里外外打扫收拾了一通。擦去家具上的落灰,洗净地板,将抹布挂到阳台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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