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一句话就截断了他人的生路。季末被揽着,带向那辆车。这时不明所以,下意识接话,开解:“用不着吧……” 许森垂眸无声瞥了一眼季末,在前面先上了车。 季末在他身旁坐下,这时才反应过来:“你讨厌刚刚那个人?” 许森叫阿龙发动车子。 ……讨厌?如果说会引起不快的话,那确实就是讨厌了。 许森很少讨厌他人。讨厌叶箐,是因为叶箐不讲规矩,做的事情值得天怒人怨。而有的人,从看到第一眼起,就令许森讨厌。 手段低劣,说话装模作样,表演如跳梁小丑。这样像虫子一样的小人物比比皆是,他向来是不会垂首去注意的。只是这只虫子的恶心在于偏要混入他们的场合,坏人兴致。 已经给了警告,叫他安分待着,不是么。给足了机会不要,偏要爬上舞台来。 偏偏与他许森看上了同一件东西。 季末正琢磨着,觉得要看穿许森在想什么,何其困难。这时听见许森说了句让他身子一抖的话。 “阿末没有坚定地推开他。”许森嘴角似乎微微翘起。在车里,光线不明,这笑也半隐在暗处,有些捉摸不透。 让许森从讨厌一件事到变成觉得愉快,只需要很简单的一步:将之变为一个理由,用来欣赏美好之物的绝妙借口。 他自笑道,已经预想到了那个画面:“我会给你一点小惩罚。”
第58章 许森的住处不是什么豪华别墅,或者祖传老宅深院,和普通有钱人住的没什么两样,延续了同他本人气度一样不招摇的作风。 车开至许家门前时,突然有人出现,拦了车要查验身份,同阿龙讲了两句。在看清了车内人后,他点点头,一闪身影又消失了。应该是保安、保镖之类。 许森的私生活需要清净,不喜欢被打扰。因此他在家又没有特别需求的时候,佣人和保镖都会识趣地退下。他们住在隔壁,听凭吩咐行事,保证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就够了。 这位在地下世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似乎从没有特别在意过自身安全问题。季末心想,这就是身处高位者的自信吗,只有被许森盯上的人才需要懂得珍惜生命。 季末一面四处张望,一面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保姆迎上来,替许森脱去大衣,拿来拖鞋。 “许先生,许霖回来了,正在等您。”保姆悄声说。 “这么巧。赶着出狱这天过来,来给我接风洗尘的吗。”许森听了不以为意,随手扯松领带,解开衣领最上方的扣子。回到自己家中,他稍微放松了些,卸去了许多浮于表面的假笑,语气变得有些懒洋洋的。 “晚饭准备好了?”许森问,在收到肯定的答复后有些遗憾地表示,“忘了。应该提前问下阿末爱吃什么的。” 季末陡然被点名,毫无准备,答:“我吃什么都行……”保姆甚至连他的拖鞋都准备好了,套脚上尺寸正合适。他盯着拖鞋猛看,保姆又拿了新的家居服过来。 这保姆年岁比季母稍长,是位身量不高,略有些纤瘦的中年女性。季末双手捧着她给的东西,接过后认真道:“谢谢姐。” 保姆面容祥和,听到这句道谢更是笑开了花。伸手摸了摸季末的头发,拉着他往里走:“好乖的孩子,嘴真甜,该叫阿姨的。”又笑着追问,“阿末喜欢甜口、咸口,还是辣味?喜欢哪个菜系,是江城本地人么,喜欢吃什么风味的菜,和阿姨说,叫厨子大哥给你做。” 季末心里一热,嘴上更加不会回答了。他从来不会应对别人的好意,不自在,只推脱着说:“都行,都行的。我不挑食。” 许森已经换好了居家的服饰,褪去一身高不可攀的气势,这时走在前方,轻轻笑出了声。叫季末听到了,有些不可思议地去追望他的背影。 氛围简直温馨得不像话。 季末定了定神。这次,在幻觉包围上来之前,他告诫自己不要留恋,快步跟了上去。 // “你回来了。”许森扫了一眼客厅,向着沙发上歪着没个正型的人说。“怎么没死在哪片莺歌燕舞的怀抱里。” 声线依旧平和,情绪内蕴,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听得出其中不同。对着亲哥说话,哪怕怀着笑容,感情也是冰冷的,目光近乎于在看一团垃圾。 许霖正在客厅看电视,等得很急,也耐着性子等了很久了。这时闻言费劲爬起来,将自己挪到轮椅上,嬉皮笑脸道:“好弟弟,这不找你要钱来了。年底将至,各大会所、赌场都催着我交会费。你不给钱,我真怕哪天半夜喝醉了被人赶出门去,丢到街上冻死。” “到时候丢的也是你的脸,不是么。”一半嘲讽,一半威胁。 许森在餐桌前落座,目光巡过各菜色。监狱里的饭,怎么都是比不上家里的厨子的,这一趟旅游也是够久了。他在心中感叹着,见季末追来站在客厅过道口,招了招手。 “过来,阿末。” 对许霖的话置若罔闻。 季末穿过客厅。许霖发现了他,眼神一亮,启动电动轮椅上前拦了路。 “好弟弟,这就是你从监狱里捡来的小宝贝。”许霖盯着季末,放肆地打量着。 季末停下了步子,低头,同样静静地观察许霖。 这人是许森的哥哥,但面目五官与许森差别很大,仅有细微处看得出一点相像。尤其是当许霖邪笑起来,一副二流子混账做派,一下子就和许森有了差距。 他盯着季末,话中恶意却是指向许森。“你喜欢玩这种?想不到啊,好弟弟,我给你介绍几处好地方怎么样。” 许霖这人说话……小宝贝?季末因为这个称呼眉头一蹙。 起初因为许霖只有一条腿,坐着轮椅,季末是愿意让一让他的。现在没说几句话,印象分是掉了个干净,那一点天然的同情和怜悯全换成了无视——当然,许霖本人是不会在乎自己的风评的。 或许,季末该感谢面前这个人,勾住心里的暗伤,搅浑这氛围,帮助他迅速摆脱那诱人沉沦的温馨幻梦。许霖嘴上花花,大概是实打实的纨绔。行恶事,却是真小人。许森表面谦和,极富素养,心却是……一言难尽。 许霖还不知道,才和这个少年打了个照面,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就已是可恨又可怜。可恨之处不必多说,可怜则是这两兄弟的境地实在没得比。在季末看来,关系堪比仇敌,玩不过对方,还偏偏是投生在同一户人家的兄弟,可不是可怜么。 季末一会儿没说话,许森亦未作表示。许霖却以为面前的少年好欺负,登时劣性泛起,伸手要来摸他的脸。季末手一扬,避开了。 退了一步,季末冷淡道:“请让开。”余光隐隐留意着餐桌那边。 无论是真小人,还是伪君子,能不碰,他都不想碰。 许霖惊讶,而后笑了:“哟,小狗还会呲牙呢。会咬人不?毛长齐了吗?” 许森也笑了,这笑自然是出于另一番趣味。他于旁观席上乐言:“阿末,你肯定想象不到,他拿拐杖打人是什么样子。” 很好笑。过于滑稽好笑,因而忍俊不禁。这般亲密无间的口吻,坐实了许森是站在季末这一侧。而于许霖而言,就仿佛许森随便牵条猫猫狗狗都能嘲笑他了。 许霖变了脸色。手指捏着轮椅的遥杆,恨不得硬生生掰断了去。但有求于人,这时只能强憋着怒火不能说。他了解许森,知道这“好弟弟”最爱看人吃瘪又不敢顶撞,只能被迫低头的样子。因此怒火迭起,更加难忍。 季末十分配合地咧嘴笑了一下。这样并非发自真心的笑容,出现在自己脸上有些难以想象,所以试验过后,嘴角一收,这笑只出现了一瞬就飞快地消失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许霖,转身便绕过轮椅,走向了餐桌边的男人。 也许季末没发现,那一刹回应许森露出的笑,下意识就带了些模仿性质的影子,从容、轻慢、浅嘲的神情与许森如出一辙。许森隐隐有些兴奋,跃动于盎然笑意之下。他目睹季末走来,在他要拉开身旁的座椅时一把扯了人过来,叫季末坐在自己腿上。 亲昵地搂着季末的细腰,在耳旁低笑,拈来菜肴,一口一口喂着。 “试试这个,味道不错。”亲自投喂。 许霖忍了又忍,看着眼前这卿卿我我,极尽做作的场面,忍不住了,压着火气问:“你真不打算给钱了?” 许森眼皮都不抬一下,专心喂季末吃饭。顺手抽了张纸巾替小孩擦了一下唇角,再仔细看看还有无污渍。 擦得用力了,唇边渐渐泛起了点薄红,颜色由浅入深,蔓延至更里边去。小孩微微昂起下颌,屏住气息的样子又似索吻,令人联想起某些淫靡无度的场面。譬如,换成其他东西,粗暴地捅将进去,作弄得更艳丽一些。 许森想了一会儿,随意答道:“不。” 本来呢,许霖要什么许森都会给,不会犹豫,但现在许森突然就变了主意。借亲哥来逗一逗季末,也算是让废物发挥了一点残余价值。这是很公平的交换。 没想到还真叫他看到了些新奇东西。 “行,那我就赖你这里不走了。看谁膈应谁。”许霖冷笑一声。 对此,许森气定神闲地回道:“欢迎。一楼的地板你随便睡。”心思仍不在对话上面。 许霖驱着轮椅就朝餐桌驶来,接着被一句话逼停。被打扰到的许森这时终于抬了眼起来,不带丝毫感情的视线落在许霖身上,凉道:“我说你可以上桌吃饭了么。” 竟能用最温和的声音说最刻薄的话。又好心提醒了一句,给出了新的选择:“或者,你可以等我们吃完了再过来。” 是叫人吃剩饭?! 许霖一拳砸在电动轮椅的操作台上。“许森,你这个不把人当人看的畜生。” “彼此彼此。”许森如此回应。“如果你的另一条腿也不想要了,记得及时和我说。我会伸出援手。” 许霖盯着许森的眼神阴翳无比,但除了压下这口气外别无选择。像个废物一样大吼大叫,出丑的只会是残废的自己,绝无可能动摇到许森分毫。 连心都没有的人,还指望能让他伤心? 许霖一言不发,这饭是怎么也吃不下去的,当即按着轮椅闯出门去了。末了,最后一眼扫向那个被许森抱在怀中的少年。这眼神大意是:真可怜。 许森也顺着视线看向怀中人。不过他看到季末,心情只会好转。 季末的头发长长了不少,软软的发尾盖了半截后颈。许森抱着他,叫保姆盛了补身暖胃的大骨头汤拿来,半笑道:“阿末,试试合不合口味。” 季末漠然旁观这一场家庭闹剧。这时候从许森身上跳了下去,接了汤碗,独自走到边上的椅子上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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