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傅可砚再想造梦,此刻也不得不正视现实。 她望向江祺的眼又蒙上泪光,但她不愿意哭,于是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擦干泪珠,说:“我不知道。来到这里之后我只有两个算得上朋友的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你。非要讲的话,大概也只有你一个朋友。” “所以你明白吗?”傅可砚重新和江祺对视,表情似笑似叹。 江祺其实不明白,所以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傅可砚自顾自说着:“刚刚我真的觉得自己心口物理性地疼了好久,有一会儿我都想跟你说要不要给我叫辆救护车。” “怎么办啊你说……”傅可砚这下完全在叹气,眼泪又忍不住,簇簇滚下,“江祺,这真的会……这不是‘when it's not right’。This is too hard。” 江祺能回复她什么呢,傅可砚因为他失恋,但疼痛的原因竟然只有关这位好朋友可见的、必然多舛的命运。看吧,傅可砚确实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傅可砚,别因为我哭啊。我还没死呢,没轮到你给我烧黑胶的时候。”江祺露出很无奈的表情。 想到黑胶,傅可砚就想到婚礼,她花了很大力气才勉强不再哭,但眼睛已经肿了起来:“我本来应该只因为自己难过。但……你明白吗,我宁愿只有我一个人会难过。” 江祺说他明白,傅可砚沉默很久,说出口的话太轻太轻,几乎要碎进风里:“可不可以别告诉他?” 这句话在说什么,江祺也明白,他点头。下一秒傅可砚很重地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在你们远走高飞之前,再藏好一点点吧,我会担心的。” 然后她离开,连教室也没回。彼时江祺还不知道,那会是他们高考前最后一次对话。 之后他不再有同桌,傅可砚的书在第二天就被人收走,那张桌子干净得像没人来过,以至于江祺偶尔会怀疑傅可砚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朋友。 付知冬近三周没有接过他的电话、回复过他的消息。江祺没有告诉付知冬为什么傅可砚复读了两年,也没有解释任何关于她本身的事情,只是在消息里说傅可砚仅仅是他的好朋友。但付知冬似乎对此视而不见。 某天晚上江祺突然想到,他之前存过方识椴的电话,于是在晚自习下课后找了个角落拨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在对方开口前江祺抢先说:“方识椴,是我,江祺,我是付知冬的弟弟,你先别说话。你在宿舍吗?可不可以把手机给我哥让他接一下,我打他电话他不会接。” 对面恍然大悟地笑了一声:“我说付知冬手机怎么总震来震去又不见他接,知冬,你弟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总要接一接的吧?” 那边的声音沉默下去,随后是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江祺知道是付知冬在听。 “哥,你真的就打算不理我了吗?我都跟你解释过了……” “不是,”付知冬截断他的话,“你不需要解释。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需要想清楚一些事情。” 江祺靠着墙角愣住,半天才问:“什么事情啊?” 付知冬原本大概不是想说这个,但最后只留下一句:“你好好考试,等你高考完再说,好不好?” 江祺觉得这话不妙,但他不知道怎么回话,而再过了几秒,电话就断掉了。 他握着熄掉的手机,在晚上十点半的风里,实在想不明白他哥给他出的难题。
第16章 返照 去找付知冬的决定,只花了江祺大概一秒钟的时间考虑。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课间门外的走廊变得比从前还要安静。学校仍然给了他们每周一节体育课,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用来上自习。 江祺不再去废弃体育馆的角落,只是偶尔在这节自习走出来,趴在栏杆上俯瞰高一高二正在欢肆疯跑的操场。他依然会挂起耳机听歌,傅可砚和他共创的歌单里另一半属于她,也大概属于付知冬。 江祺觉得自己很嫉妒傅可砚,因为她能够和付知冬重叠一年高中的时间。不像他,永远是付知冬前脚毕业,他后脚刚升上学,付知冬总像飘在前头的一片云,你总觉得近,但什么也抓不住。 但他也想念傅可砚,这个十分古怪的朋友。于是江祺想,如果是傅可砚的话,现在会怎么做?她这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一个人,应该会马上去搭高铁吧? 那就去坐高铁。 在这个念头出现后的第二个小时,江祺已经坐在了高铁上。 他诚实地对陈阔说想请一天假出去散心,陈阔没犹豫太久就同意了,只是让他注意安全。江祺什么也没拿,书包也没带,就揣着手机出了校门,路上给江燕发消息说他去找他哥。 直到检票进站,江祺才开始思考“如果付知冬不愿意见他怎么办”这个问题,他想了想,又觉得付知冬大概不会绝情到这个地步……吧。 江祺在这个春天第一次知道他哥可以决绝到什么程度。暑意已经模模糊糊要爬上来,整整两个月,付知冬没有和他讲过一句话。舒奶奶送来过好几次婆婆丁,但家里没有付知冬再去网上搜罗一些别出心裁的菜谱,江燕不懂那些做法,只是简简单单凉拌掉它们。 也是这种时候,江祺才意识到付知冬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以什么形状存在着。槐城太小了,人很容易闭塞在这样小的一座城市,如果没有付知冬,他大概连贝果是什么都不会知道。 “一种在水里煮过的面包,”付知冬当时回答这个问题时微微笑着,用很平常的口气说,“你把它当成国外的大馒头就可以。” 付知冬在春天也做过蒲公英欧姆蛋,那是小学六年级的江祺第一次听说这个词,第二天去学校就洋洋自得地向同学炫耀“我哥昨天给我做了欧姆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很喜欢那块口感绵软的蛋饼,但更喜欢他哥,也因此觉得付知冬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 大概这也是傅可砚会喜欢他的原因,江祺想,付知冬几乎不像是这座小城市会长出的人,香港来的傅可砚会被这种特别吸引也不奇怪。 列车到站了,江祺走出去,日头已经快要落完。他突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应该来找付知冬,于是出站后只坐在西广场的长椅上安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春天的尾巴都快消失了,耳机里却正好放到《冬至》,他听到那句傅可砚曾经说他不懂的歌词。 等到长日沉沉地消失,江祺才搭上前往付知冬学校的地铁。 到了校门口后,他不抱希望地给付知冬再打了一个电话,竟然被接起来了。对面却不是付知冬的声音:“喂你好……哎,不好意思,这不是我手机啊,知冬你电话,我还以为这我手机呢。” 电话那头背景音很吵,过了一会儿又安静一些,付知冬的声音传来:“江祺?怎么了?” 江祺生出一点委屈,好像不是通过别人,付知冬就永远不会接他的电话了。他说:“想来找你,我在你学校门口,你在哪儿啊?”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付知冬说他和同事在鼓楼附近吃饭,随后报了个地址,让他打车过来一起。原本江祺想说算了可以等他吃完,但这几个月里付知冬的邀约也就这一回,江祺不想拒绝,所以还是过去了。 到了之后发现确实只是同事聚餐,付知冬笑着揽了揽江祺的肩,很快就撤手,介绍说:“这是我弟,再过一个月就要高考了。” 他的同事们大呼小叫,都在祝他考试顺利,江祺只好硬着头皮说谢谢各位哥哥姐姐。 一位女同事笑着说:“你弟弟这么帅,学校不少女生追吧?有没有早恋啊?” 付知冬微微抬了眉毛,没说话,江祺筷子在饭碗里戳了两下,也笑:“嗯,早恋了。” 大家又开始咋咋呼呼起来:“啊啊啊真是受不了,高三的都有对象了我们还没有!” “哎呀,付知冬你也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速度可不能还不如你弟啊。” “就是,我们知冬性格这么好,长得又好看,不谈恋爱多可惜,我看隔壁美术那个组花就对你挺有意思的。” 付知冬做出一副投降的表情:“吃饭吃饭。” 吃得差不多之后众人散掉,付知冬没有着急提让江祺回去,只是和他沿街散步。两人的手时不时轻轻撞到一起,这次付知冬没有再去牵他。 最后是付知冬先开的口,语辞恳切的确如一位兄长:“最近学习怎么样?会不会压力太大?” “还好。”江祺说。等到走到这条街的尽头,他们拐进一个胡同,江祺才又轻声开口:“哥,你会找女朋友吗?” 在这段时间以前,江祺从来没想过也不觉得这个问题需要问,但付知冬同事的那些话还是隐隐约约让江祺担心——付知冬会不会有想要抛下他的那天? “没有这种事。”付知冬手抬起来,大概是想揉他的脑袋,但又放下了。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不会交女朋友。而且……她答应了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你到底要想清楚什么事?” 江祺还有两个月就要满十九岁,但付知冬总觉得他讲话时还像九岁,这么莽撞、直白和不计后果。 付知冬不知道怎样回复,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江祺觉得付知冬好像很难过,血缘里的勾连大概的确会让人心意相通,于是他凑上前轻轻抓住付知冬的手臂,试探地问:“哥,你在害怕什么?” 臂上的热源让付知冬一颤,这个角度,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江祺的目光。江祺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呢?付知冬不合时宜地困惑。 他想起十六岁的江祺,某一天突然伸手比了比和付知冬的身高,不无遗憾地说怎么还没高过他。 “这个高度挺好的。”付知冬当时以为他因此不高兴了,安慰了他一句:“不过你还会长的。” “那当然,”江祺语气十分笃定,一手搂住付知冬的脖子,凑到他耳垂边上说,“哪儿都会长的。” 尾音近乎气声,付知冬因此很明显地颤了一瞬,转头和他对上视线,才惊觉江祺看他的眼神已经和幼时大不同,不再单单是看崇拜的哥哥,那分明已经是在看一个男人,又让他隐隐有被当作猎物的错觉。 那时候付知冬当然说服自己是错觉,而现在,江祺的目光直直钉下来,的的确确像要钉住一只他不会放手的猎物。 付知冬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去摸他的额角,说:“我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江祺凑得更近,以至于付知冬能看见他微微湿润的眼睛,最后他只是很紧地抱住付知冬:“不要害怕,哥,和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不管你在害怕什么,我以后都可以解决的。” 是吗?付知冬从他怀里撤出来,用眼神问他,在心里想,那他要怎么和江燕交代呢?她恐怕会气出毛病来。而付知冬自己从来把他当成亲兄弟,陪着他犯错一时,总不能错一辈子。何况江祺总会明白世界何其大,总会回到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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