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冬阳揉揉眉心,沉默良久后,终于说道:“算了,好累,去睡觉了。” 耿秋阳松了口气。 当天晚上,耿秋阳怎么也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深夜的失眠让人浮想联翩。耿秋阳想起了床下的塑料箱。那里面原本装着一本《记录哥哥的爱》。还有哥哥床下的铁盒,原本装着厚厚的火车票。 这些见证被哥哥带到重庆,又被他亲自撕碎、冲毁。 他叹了口气,后悔自己太冲动,不懂得保留与珍惜。带有回忆的物品就和人一样,是限定的,没了就是没了,再也找不回来。他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黑暗中,冯冬阳突然问了一句。 “你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睡着了。”耿秋阳说。 “叹什么气?” “在想我那本日记,和你的车票。我不该撕烂冲走的,现在有点后悔。” “又不怪你。是我把你锁起来,惹你生气了。” 这话很坦承,很突然。 耿秋阳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翻身坐起,问:“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睡觉吗?我一个人睡不着。” 空间沉寂下来,沉寂了很久很久,久到耿秋阳以为冯冬阳睡着了。 “算了,再说吧。” 冯冬阳说了这么一句。 耿秋阳“嗯”了一声,失望地躺回床上,彻底睡不着了。 早上6点,耿秋阳实在躺不住,干脆起了床。 他胡思乱想了一整晚,思绪缠成一团,情绪零碎幽暗。 走出卧室时,他看到耿建国已经起了,站在客厅中间,像鬼魂一样。 “爸,你别吓我好不好。”他把灯打开,挪到耿建国面前,“你怎么了?站这儿干嘛呢?” 耿建国把手从裤兜里伸出来,递给耿秋阳一张卡片——冯冬阳的身份证。 “这人到底是谁?”耿建国问,“他不是刘长宏?那他怎么长得和刘长宏一样?他为什么姓冯?他和夏萍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能乱翻别人钱包呢?”耿秋阳一个头两个大,“那个刘长宏到底怎么你了,让你这么挂在心里?” 耿建国的表情一下子灰了,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了无踪影。 “他没怎么我,”耿建国呢喃道,“但是他欺负夏萍。” 耿秋阳揉揉眉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轻声问道:“他到底做过什么?” 耿建国有些犹豫,嘴巴张了又闭。 耿秋阳越等,心里越慌,很快就后悔了,说:“算了,你别给我讲了,我不感兴……” 他话音还没落地,耿建国突然下了决心,嘴巴一张,吐出一句意料之中的话: “他是同性恋。” 耿秋阳心里一冷,马上调转脚步,回到卧室。看到冯冬阳仍旧保持着面朝墙的侧躺姿势,他松了口气,缓缓关上门。 他回到客厅,对耿建国说:“好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别再提了,我也不会再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耿建国却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说:“他特别可恶,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他欺骗了夏萍——” “爸,你别说了。” “——然后又向她坦白。” 耿秋阳一愣,忍不住问道:“坦白什么?” “坦白他自己是个变态,让夏萍陪他一起痛苦。他要离婚,夏萍不肯,他就出去喝酒。你别以为他出去和男人鬼混,他没有,他为夏萍守着身体的忠诚。他就是为了让自己痛苦,然后让夏萍痛苦……” 耿秋阳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快要跳出嗓子眼儿。 “爸,你别说了,求求你……” “他那种东西,就该在阴沟里摔死!” 耿建国骂了一句,紧接着突然蜷起身体,捂紧脑袋。 “怎么了,爸,你不舒服吗?”耿秋阳连忙把他扶到沙发上坐着,“爸,你想起什么了吗?” 耿建国沉默良久。末了,他恢复了自闭模样,灰溜溜地回到自己房间。耿秋阳跟上去关心他,他却没再说话了。
第49章 酝酿 【你觉得我脑子里除了你,还放得下别人吗?】 耿秋阳把耿建国扶回卧室。 卧室床边的脏衣篓里还放着冯夏萍的衣服,耿秋阳看见就难受,始终拖着没收拾。耿建国先前并不在意,甚至干脆视若无睹。但这会儿,他开始留意了,目光移过衣篓里的衣服,又移向其它冯夏萍留下的东西。 他坐在床边,不安地看着耿秋阳,说:“夏萍嫁给刘长宏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们俩。但我刚刚给你讲的刘长宏的事,都是他们婚后的事,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低垂着头,银白的发根布满头顶,苍老却倔强地生长着。 耿秋阳叹了口气,说:“下午我再带你去医院看一下,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他离开卧室,心情相当复杂,概括起来却也简单,无非两个字:疲惫。 长大令人疲惫。 他又长叹一口气,随即听到厨房传来叮当响声。 他疑惑地走过去,看到了冯冬阳。 “哥,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没听到你起来。” “我起来做早饭。” 他答非所问。 耿秋阳站在门口盯着他,盯了很久,没等来他的回望,心情便朝低处无限地沉下去了。 “你还是回卧室吧,”耿秋阳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万一爸出来了看到你,又要闹,我想想都觉得累。” “我做完早饭就回卧室,你又不会做饭。” “我煮个鸡蛋还是会的。” “你不是喜欢煎鸡蛋?我给你煎。” 他话音刚落,耿建国卧室的房门突然响了。耿建国拿着一个相框走了出来,看到冯冬阳以后,突然愣在原地,接着呼吸加速,脸迅速涨得通红。 冯冬阳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竟有股坚毅,身体一动不动。 耿秋阳在这个瞬间确定了答案:冯冬阳什么都听到了。 耿建国情绪不受控制,扬起相框,用力砸向冯冬阳。耿秋阳吓了一跳,慌忙去拦,却没拦到,眼睁睁地看着相框一角笔直地砸到冯冬阳的脑袋上——他没有躲。 那相框是铁质的,四个角锋利无比,砸在身上,一定疼死了。耿秋阳眼眶立马湿了,走上前想检查冯冬阳的伤口,却被冯冬阳拦开。 他拦开的姿势很僵硬,但很坚决,像条件反射似的。耿秋阳心里忽地一沉,谈不上失望,只是有些疑惑:自己对哥哥的爱,和哥哥对自己的爱,是不是真的很不一样? 他没再管冯冬阳,蹲下身,从碎玻璃里捡起相片——是冯夏萍和冯冬阳过去的合照。 相片上的冯夏萍很年轻,穿着工装服,抱着冯冬阳。看样子,拍摄相片的时候,冯夏萍还没和耿建国结婚。 耿秋阳从没看到过这张相片,但耿建国确实是从卧室里拿出来的,看来是冯夏萍偷偷藏了这么一张相片,被耿建国翻出来了。 耿秋阳心想,妈妈一定很爱哥哥,但哥哥长大后太像刘长宏了,她不愿意看那张脸,所以藏了这么一张相片。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看似简单温馨的家庭,承载了过多的秘密,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正落寞地想着,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冯冬阳从他手里抽走相片,小心地抚摸他的手指,说:“别沾上碎玻璃。” 耿秋阳相当无语,心想,你怎么还双标呢?你关心我就可以,我关心你就得被拦住? 他有些生气,挣开冯冬阳的手,起身离开厨房,留下冯冬阳一人冲着地上的相片发呆。 耿建国已经独自回到卧室,耿秋阳站到他面前,忍不住有些烦躁,说:“你收拾收拾吧,我现在就陪你去医院。” 耿建国却突然说:“我想起来一点事,很想说出来。” 耿秋阳耐着性子,蹲下身注视着他,示意他可以说出来。 耿建国语速很慢,轻声讲道:“其实我原本不恨刘长宏。我后来恨他,是因为发现夏萍不恨他。夏萍可怜他,说他这辈子只是想做个正常的好人,可不管怎么用劲都做不到。既然做不了正常的好人,他只好做个正常的坏人。最后真的如他所愿,大家只记得他赌博吸毒,没人知道他的秘密。照夏萍这个想法,刘长宏确实显得可怜。但我觉得夏萍更可怜,所以觉得刘长宏可恨。” 耿秋阳偏头看着地面发了会儿呆,说:“你也很可怜啊,爸。” 耿建国垂下头。 耿秋阳想了会儿,又说:“你把我哥养大,不容易。” 耿建国突然流出两行泪,问:“我把你哥脑袋砸了,他没事吧?” 耿秋阳一愣,问:“你都想起来了?” 耿建国不答话,兀自抹掉眼泪,吞下口气,双目渐渐放空,又回到了自闭的模样。 带耿建国出门之前,耿秋阳走去厨房,说了句:“我陪爸去医院看看。” 冯冬阳仍旧冲着旧相片发呆,闻言点了点头。 耿秋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又无比烦躁,忍不住说:“你别胡思乱想了,有什么用?” 冯冬阳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说:“中午吃烩菜,可以吗?” 耿秋阳鼻尖一酸,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耿建国有些六神无主,到了医院,仍旧一言不发,问他什么,他都摇头,也不肯看人的眼睛。 耿秋阳向医生解释:“他刚刚绝对想起我是他儿子了,也想起我哥了。但我当时问他是不是想起来了,他不说话,接着就变成这样了。” 医生挠挠头,又问了些其它情况,耿秋阳一一答了。 “他年龄这么大了,只要身体健康,有自理能力,又能听你的话,就挺好。其它的,我个人觉得没必要强求。”医生劝道,“我先给他开点安神的药,吃上看看。如果你还想继续治,建议去大城市找个大医院。理论上,他这种情况可以试试催眠,但咱们这儿没有专业的医生。” 耿秋阳只好点头,带着耿建国离开。 耿建国主动搀着他的手,身体颤巍巍的,愈发显老了。 他握着父亲干枯的手,突然很想念冯夏萍,很想很想。他在心里偷偷念叨:妈妈,爸爸老了,哥哥也遇到心里的坎了,你不在,我怎么办呢? 这念头一出来,他眼里的泪便落下来了。他慌忙擦干,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带着耿建国取药,然后打车回家。 离开医院不久,耿秋阳收到了文季的信息,关心他的近况。 他想起自己欠文季的人情,决定趁早解决,回复道:「该办的事都办完了,感谢你关心。之前的事真的太麻烦你了,你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文季问:「你一个人吗?」 耿秋阳想了想,说:「应该吧,我哥估计得待在家,以防我爸出什么事情。我们约晚一点可以吗?我想等我爸睡觉以后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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