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进门的时候,心情还很平和来着。就因为被冯冬阳亲了下嘴角,一切冷静就被摧毁? 太扯了。 大概自己这么失控,冯冬阳很得意吧? 算了,不怪冯冬阳,全都怪自己。 怪自己总是在关键时刻把持不住。 当年便是如此。当年那一晚,自己要是把持住了,哪有今天这么多恶心事情? 可是,虽然今天种种令人作呕,当年那一夜,在耿秋阳心里仍是美好的。 矛盾死了。将一切罪恶的开端定义为美好,本来就是罪恶吧? 可那一夜真的很美好。 美好得就像爱情降临。 耿秋阳吸吸鼻子,命令自己别再想下去。 他抬头看月亮,阴天,看不着。 他想看烟花,可这座城市仍在执行烟花禁令。 除夕夜,又冷,又静,又暗。 耿秋阳感到无边无际的孤独,开始想家。他心想,自己本来有个简单又美满的家,全被冯冬阳毁了。 算了,不怪冯冬阳,怪自己。 于是,一切思绪重回原点。 手机上跳出信息,来自冯冬阳: 「小秋,你在哪儿呢?外面冷,现在特殊时期,不能感冒。在哪儿?我去接你。」 耿秋阳有些难受,他希望妈妈联系自己,而不是前男友。 「接我去哪儿?」他回道。 冯冬阳:「回家。」 耿秋阳:「家里就两间卧室,爸妈一间,我们一间。你觉得我会回去?回去被你按在床上强奸?」 发完这句,耿秋阳更加难受。他讨厌自己浑身带刺,讨厌自己处理不好问题,讨厌自己得理不饶人,讨厌自己说话这么难听。 可他没有撤回,自虐一般。 冯冬阳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耿秋阳等着,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收到回信。 「小秋,别说了,哥求你了。哥晚上睡沙发。」 耿秋阳看着“哥”这个自称,知道冯冬阳是真的妥协了。 他抬头环视四周,回道:「我在一中侧门,我们每天上学走的那个。」 冯冬阳比耿秋阳大六岁,他们一起上学的时光,只持续了一年。 那一年,冯冬阳高三,耿秋阳初一。 耿秋阳像个跟屁虫一样,每天早上跟在哥哥后面,从一中的侧门进校园,在初中部的教学楼前和哥哥告别。 一中的高中部和初中部离得挺远,每天送完耿秋阳,冯冬阳就开启百米冲刺模式,冲向自己的教室。有一回还因此摔了跟头,膝盖肿起一个大包,害耿秋阳心疼了很久。 耿秋阳升入初二的时候,冯冬阳考上了好大学,照大人的话说,就是可以“走出去”了。录取通知书是耿秋阳拆的,一边拆,一边流泪,觉得哥哥要远走高飞了,再也不会管自己了。 冯冬阳笑着给他擦泪,也不说话。他一向如此,比起用语言表达,更喜欢付诸行动。他一上大学,就开始勤工俭学,只为挣点路费,多回家几趟。每个节假日,他都会拎着礼物,出现在耿秋阳面前。偶尔,耿秋阳心情不好,念叨着想他,他就会翘课,坐一整晚的硬座回家,早晨准时出现在校门口,对耿秋阳说“早安”。他不敢让父母知道自己翘课,没法回家,就一个人在校门口枯等,到了课间,就打电话把耿秋阳约出来,请他喝奶茶。 耿秋阳一直以为全天下的好哥哥都这样。后来他才知道,这些好,全是有原因的,而亲情,不足以成为全部原因。 “小秋。” 熟悉的呼唤从背后传来,是冯冬阳来接他了。 耿秋阳皱皱眉,“我以为你开车来接呢。” 冯冬阳尴尬地笑笑,“想着没几步路,就没开车。你是不是觉得冷?”他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给耿秋阳围上。 耿秋阳没拒绝,闻着围巾上日夜思念的气味,默然不语。 两人并排朝家里走,手臂偶尔蹭到,就默契地拉开些距离,片刻后又蹭到,就再次拉开距离。 不尴不尬,不远不近。 耿秋阳低头瞥向两人的手。他穿大衣,手插在口袋里,不怎么暖和。冯冬阳穿羽绒服,口袋又深又厚,手伸在里面,一定暖和极了。 如果是小时候,他一定会把手伸进冯冬阳的口袋,而冯冬阳一定会攥紧他,直到冒出汗来。 耿秋阳兀自出神,冯冬阳突然说:“可以吗?” “什么?”耿秋阳抬头看他。 冯冬阳停下脚步,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说:“不想你冷。” 耿秋阳僵在原地,在心里把手伸出去无数回,在现实里维持着一张冷脸,一动不动。 突然,一片雪花飘了下来,接着第二片、第三片……漫天的雪飞起来了,像被人施了魔法。 “下雪了。”冯冬阳尴尬地笑了笑,指着掌心上的雪花,示意耿秋阳看。 耿秋阳看过去,只看到雪花的融化与消失。他扭过头,继续朝前走。 “爸妈说我什么了吗?”耿秋阳主动开启话题。 冯冬阳把手缩回口袋里,继续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爸妈觉得你工作压力一定很大,回家又坐了那么久的高铁,舟车劳顿,进了家门还没吃上热乎饭就被催婚,一定委屈死了。” 耿秋阳心里像坠了块石头,没说话。 “妈说明天中午做鱼香肉丝和腰果虾仁。”冯冬阳笑了起来,又很快收起笑容,说:“回去给爸妈主动道个歉,好不好。” 耿秋阳喉头发苦,点了点头。 雪越下越大,冯冬阳拉住耿秋阳,把他的围巾拽起些许,盖住头发。 耿秋阳故意说了句“谢谢”。 冯冬阳动作一顿,悲伤地看向耿秋阳的眼睛。 耿秋阳没理他,继续朝前走。 “我被爸妈宠坏了,他们专门宠我一个人。”耿秋阳说。 “你招人疼。”冯冬阳轻叹口气,突然说:“小秋,你见爸流过泪吗?” 耿秋阳摇摇头。 “我见过。”冯冬阳缓缓道,“我六岁的时候,刚搬进这个家,我妈让我喊‘爸’,那时候小,就喊了。后来才琢磨过来,他不是我亲爸,我就不喊了,也不喊叔叔,什么都不喊。一直到工作以后,有回我想通了,觉得他实实在在履行了父亲的责任,就喊了一声‘爸’,结果他流泪了。” 这确实是耿秋阳从未听过的故事,他不禁有些失神,鼻子酸酸的。 “我们没有可比性,但我们都有一对善良的父母,这是毋庸置疑的,”冯冬阳说,“我对你……总之,不能怪爸妈,明白吗?” 耿秋阳点点头,突然觉得冰冷难耐,想把手探进身边人的口袋。 “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冯冬阳叹道,“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以前,糊涂了,傻了,不受控制了。你生气是应该的,撒气也是应该的。怪我太着急了。” 最后那句“太着急了”,明晃晃地昭示着暗中的坚持,和仍未熄灭的渴望。耿秋阳听得后背发凉,攥紧拳头,和身边人拉开更远的距离。 到了单元门口,耿秋阳抢先一步摘下围巾,在楼道里抖了抖,自己叠好。 他朝门外望。 纯白的雪漫天飞舞,模糊了世界,意图覆盖一切旧时痕迹。
第3章 孤独的轴心 【好像他一走,所有人的生活轴心都消失了。】 饺子下锅,热菜上桌,耿家的除夕夜,从这一刻重回正轨。 冯夏萍关切地望着耿秋阳,笑意盈盈。耿秋阳几次张嘴想道歉,都被她若无其事的笑容堵了回来。 耿建军也默契地不提刚才的事,只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好过年”,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耿秋阳有话说不出,十分憋屈。来自父母的纵容与宠爱几乎成了一种压力,但他不敢有所不满。 “小秋路上还跟我说呢,说他后悔得要死,不该那么跟妈说话。” 终于还是冯冬阳大大方方地提出了这个话题。 “唉,小秋没说错,归根到底还是我们做得不够好,”冯夏萍微笑道,“你爸还说呢,说欣慰得很,两个孩子关系这么好,互相为对方考虑,我们放心多了。” 耿秋阳用筷子一下下地戳碗里的猪蹄,无话可说。 “小秋,你哥在北京待腻了,也攒够本儿了,接下来计划去重庆发展,到时你在重庆,就也有亲人了。”耿建军说。 耿秋阳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冯冬阳打的什么主意。他想叹气,又不敢叹出来,憋得十分辛苦。 “去重庆干什么?重庆经济不怎么样,还是去东南沿海吧。”他闷声道。 “哎,重庆发展前景多稳啊,直辖市,西南重镇,政策有优势。”耿建军说。 “小秋要是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本来也是重庆的朋友一时兴起,拉我一起做生意,都还没定下来,我随时可以拒绝。”冯冬阳说。 耿秋阳没忍住,冷笑出声。筷子狠狠扎进猪蹄里,搞得烂糟糟。他把碗推到一旁,不想吃了。 冯冬阳夹走他碗里的烂猪蹄,给他盛了碗汤。 “看你哥对你多好呢,比我们还惯着你。”耿建军说。 耿秋阳心里的气又起来了,但他不敢再冒火,也不好意思再冒火。 “行吧,随你们便,我哥爱去哪儿发展,就去哪儿发展,我没意见。”他破罐子破摔。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总是这么不中听?”耿建军斥了一句,倒没有真的生气,继续道:“那等你哥过去,你们可以住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耿秋阳的脸不受控制地冷下来,拈着饺子一个个地吃,索然无味。 “我租的单间配套,太小了,住不下。”他说。 “这个事儿是这样,”耿建军突然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我们老两口这几十年,也攒下一点钱,一共60万出头。虽然算不上多,在重庆付个首付倒是足够了。月供也不用担心,我们俩的退休金每个月都花不完,能支持一部分。我们的意思是,冬阳到了重庆,一面安顿事业,一面抽空看看房子,三居室就行,最好是二手房,能快点住进去。你们两个先一起住,以后要是结婚,我们再另做打算。” “爸,妈,难为你们省吃俭用,攒了这么多钱,”冯冬阳马上表态,“房子给小秋准备着就行,写他的名字,他可以申请公积金贷款,利息稍低一些,月供我来还就行。我这些年攒了点钱,多帮小秋一把,也当孝敬你们了。” 耿建军叹了口气,看着冯冬阳,几次张口,又几次闭上,没说出话来。 冯夏萍及时开口:“冬阳能干,不让人操心,小秋是公务员,工资有限,在这个阶段需要帮忙是正常的,就按冬阳说的办吧。” 耿建军垂下头,又叹了口气,说:“行。算了,我也不多说了,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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