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向总适应能力还挺强的啊?杨持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还是老老实实走了回去:“向……向繁,怎么了?” 他还要回去给傅掩雪做饭呢。今天一整天傅掩雪都没找过他,虽说从前也是如此,两个人的沟通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但今天心里不知为何总是有点惴惴不安。 “我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但是我有点事需要你的帮忙。”向繁打开一份电脑文件,“我妈妈生日就要到了,她向来不喜欢什么珠宝首饰,就对这些雕塑感兴趣。我想让你帮我挑一下。” 原来是因为这个。 杨持凑近了屏幕,向繁则在旁边有节奏地按着键盘。 杨持认真地看着那些照片一张张划过,电脑上的光芒将他的侧脸照亮。 “……停!” 向繁切回了上一张照片。和其他工艺复杂的艺术品相比起来,这一尊雕塑显得“简陋”,它的外圈是一个圆,里头是波浪的形状,除此之外,没有多的修饰。 它叫《理想》,作者是一名新人,介绍栏里只有两行诗: 故乡以及水 故乡赠予我的理想,以及一切 向繁奇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杨持侧着头看向向繁,由下而上,能看出那眼睛里的纯然和温厚。 “在我们国家的文化里,‘上善若水’是极高的思想。虽然我能力不足,不能完美阐释这个含义,但是我知道,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才能创造文明……水是人类的母亲。”杨持笑着说,“所以我觉得,送这个给阿姨,再合适不过了。” 这个笑容和杨持所说的话一样简单,没有修饰,没有深意。来自于杨持百分百的诚挚,再没有其他含义。 向繁原本只想试探,想看看杨持在其他方面的灵性。 他想,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如果让杨持这样的璞玉,经由自己的手…… “哥哥,你也在这儿啊?!” 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打开,向繁和杨持循声抬头,门口却站着三个神色各异的人。 “掩雪……” 杨持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看到傅掩雪。 而傅掩雪的身边,正是杨舒景。 傅掩雪和杨舒景为什么在这里?那个叫“哥哥”的是不是就是向繁的妹妹? 杨持已经无暇去深思这样的问题,他只知道,原来真的看到傅掩雪和杨舒景站在一起那样登对时,自己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和傅掩雪四目相对,只看到对方那张美若天仙似的脸上,寒若冰雪。
第10章 如果让杨舒景罗列出人生的关键节点,或许只有两次。 第一次,杨持将走出大山的机会给了他;第二次,这个曾经“施舍”给他机会的人,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杨舒景无暇顾及他人在场,他死咬着唇,狠戾的眼神直扎到杨持的身上。 为什么……不能好好呆在山里,偏偏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手上有一把刀子,他已经狠狠刺到了杨持身上。对方那茫然之后又震惊的眼神,不过是拙劣的伪装。 “你……” “你在这里干什么?” 杨舒景惊讶地侧过眼去,傅掩雪的脸色竟意外地沉了下去。 “掩雪,我在这里上班……”杨持从未被这样多的人注视过,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在这里工作。”向繁从容地关闭电脑,望着门口三人,“杨持现在是我们的员工,他在出现在这里,请问有什么不妥吗?” 员工?在这里?和一个年轻的男人? 傅掩雪快步走上前,他牢牢盯着杨持:“这就是你不回家的理由?” 青年的压迫力在这一瞬间令杨持浑身发软,但他没有回避。 “我没有不回家。”杨持说,目光在傅掩雪脸上游走,“掩雪,我每天都回家。” 是的,杨持每天都回去,这三个月来从没有一天缺席。 经常把杨持丢在那里、不回去的人,是傅掩雪。 杨持的话中没有任何责备,但是傅掩雪感觉到了一种极致的不痛快。他甚至没有对此发火的理由,因为杨持说的都是实话,而他只能把不快憋屈地咽下去。 傅掩雪不打算在外人面前和杨持进行过多的争执,一把拽住了杨持的胳膊:“回去再说。” 可那个男人却挡在傅掩雪身前,和向嫆八分相似的脸上挂着挑衅似的笑容。 “傅总,随意将别人公司的员工带走,就是你们的企业文化么?” 向嫆隐约察觉到事态走向不对劲,拽了拽向繁的衣角:“哥,你在说什么?” “我只好奇而已。”向繁嘴角勾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们杨持和傅总是什么关系,但是现在杨持还在公司里,他的身份就还是公司的一员,而傅总未经许可就将我司员工擅自带离,是否不大妥当?” 他说话的重音落在“我们杨持”上,傅掩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杨持没有和你们签卖身契。”傅掩雪总算给了向繁一个眼神,尽管充满了上位者的蔑视和冷峭,“我们琛钢向来遵守八小时工作制,朝九晚五,不要求员工强制加班。我想,任何一个大企业都不会以压榨员工时间为启动资本。” 言下之意,不只是向风画廊,连带着之后的整个向氏集团,都是个草台班子,还是一个基底极为单薄的草台班子。 向繁被不见血地捅了一刀,依然笑容满面。 “是吗?”向繁反问道,“那看来是我对员工苛刻了?”又浅笑着转向杨持,“杨持,今天的确麻烦你了,你帮我解决了一桩大事。本来还想请你吃顿饭,但是现在看来……”他挑了挑眉,“现在看来,有人应该不乐意。” 杨持顶着傅掩雪的目光,干笑道:“一点小事而已,向总你实在是太客气了。” 话音一落,傅掩雪就把他拽了出去。 “傅总!”向嫆还蒙在鼓里,但依然能察觉出杨持和傅掩雪之间必定关系特殊;她转头看向自己那位向来很沉得住气的哥哥,得到一个微笑作为答复。 杨舒景的脸色相当阴沉。 “掩雪!”他叫住了青年,“掩雪,你来都来了,不留下来看看吗?” 完全不在乎杨持还在场,杨舒景似乎从来都不认识这个男人。 是的,他在内心告诉自己,他们早已经有了一层厚障壁,他从山里走到了更高阶层,为什么还要对底下的人投以眼神? 杨持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力量一松。 傅掩雪回过头,他站在了真假月光之中,就像之前心里想的一样,他疑惑自己这刹那之间诞生的犹豫。 杨持距离傅掩雪太近了,近到能看到傅掩雪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不远处的杨舒景站在明亮的灯光之下,他早就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爱和父母撒娇的男孩不一样了。 如今的杨舒景,衣着光鲜,长相出众;站在他身边的,是名门千金。 而自己呢? 杨持低下头,自己穿着的不过是不知道过时多少年的衣服,长相也不能和那样的精致美人相比。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因为客观条件上的不如别人而自惭形秽。 但同样无可否认的是,他很多地方的确不如杨舒景——连他被傅掩雪选中的条件,也是因为和杨舒景可能有那么一丝相像。 在傅掩雪眼中,他被“定好时间”,到期就扔。 哪怕自己再喜欢傅掩雪,那又如何? 杨持脑子太清醒了,以至于他对的傅掩雪从来不敢报以过多的奢望,对方早就履行了承诺,他要做的,只有等待闹铃响起的那一瞬间。 他相信,到了那个时候,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够忘记傅掩雪。 “掩雪,你答应过我的。”杨舒景皱着眉头,眼神真挚而难过,“你真的现在就要回去吗?” 杨持垂下了眼睛。 他感觉到那熟悉的力量,从他身上离开了。 这一瞬间,仿佛某种东西也从他身体里剥离了。 “你是自己打车回去,还是我让司机送你?”傅掩雪没有看杨持一眼。 杨持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我自己打车吧。” “你身上带钱了吗?”傅掩雪有些恼怒,看着杨持毫不动摇的模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恼怒,“你就在这里等着,司机会送你。” 杨持不说话了。 傅掩雪的强势他是领教过的,况且,他没有改变傅掩雪决定的资格。他不是杨舒景,不能说一句话就能让已经打算离开的傅掩雪又回头。 傅掩雪转身又进了画廊,向嫆和杨舒景脸上重新泛起神采,杨持对他们而言就像是路上踩到的一个小石子,可能会在意一秒钟,但是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停留。 向繁微笑着看着杨舒景和傅掩雪从他身边而过,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早已忘却。向嫆拉着他撒着娇,想要缓和自家哥哥和男朋友的冲突矛盾,向繁的目光却落在门口站立的青年身上。 在路灯下,男人形单影只,穿着最简单的衣服。他并不单薄,身材反而是修长健美的,但被暗橙色的光包裹着,像是一片落寞的、被琥珀包裹的树叶。 杨持疲惫地回到家里,他瘫在沙发上,对傅掩雪的愤怒和犹疑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他开始疑惑,难道自己的存在对傅掩雪而言,真的就那样难以忍受?还是说,在杨舒景的对比之下,他就是那样的一文不值? 如果一开始,没有那场出手阔绰的交易,只是作为感情上的替身,杨持想,自己是不会愿意的。哪怕他对傅掩雪萌生的只是一点点的喜欢,但这一点点的喜欢也值得被他尊重。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没有后悔,没有怨怼,有的只是对那无比清晰的“结局”的惘然。 他甚至期待傅掩雪回来以后,冷酷地俯视他,告诉他这场游戏他已经玩腻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不用再面对逐渐攀升的爱意的温度,那会使他被灼伤。 杨持翻了翻客房内的信件,孩子们给自己寄来的已经有好一些了,放在手心里有点沉,好像在捧着孩子们的心。明天正巧也是休息日,邮局的位置他已经打听好了,只等着明天出门寄回山里。 这时,手机上跳出一串陌生号码。 杨持接通了:“你好,哪位?” “杨持哥,你到家了吗?” 原来是向繁。 杨持紧绷的肩膀松下来了:“到了。谢谢向总关心。” “应该的。毕竟今天还是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一锤定音,我自己可能还不会这么快定下来。” 杨持先是一愣,向繁对这件事的在意超乎想象了,看来真的对母亲的事情很是上心。半是尊敬半是羡慕道:“我只是提出自己的想法,向总不嫌弃就很好了。况且,我想不管向总想要选什么送给妈妈,她都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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