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干脆利落地给韩江雪做了简单的检查,确定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后,直接给韩江雪推了一针。然后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他就这么坐在沙发边上,一手扣着韩江雪的脉门,一边观察患者情况。 这期间,韩江雪一直处于一种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状态,而就在刚刚,他像是忽然找回了一丝意识,睁开眼往万径这边看了一眼,接着动了动手指,说:“过来。”万径这才绕过男人,走到韩江雪的另一边。 男人见韩江雪能说话了,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问:“清理干净了?” “……嗯。” “我信你个屎忽鬼,”结果他显然没信,翻了个白眼,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袋包装好的东西,扔进万径手里,“你,等吊完针给他灌肠,至少三次。” “对小朋友唔好咁恶,OK?”韩江雪嗓音沙哑地嘟囔道。 “不舒服就收声,”男人说,“提醒过你几次?不要以为一次两次没事就会一直没事。戴套!Use fucking condoms, understand?” “知了,再废话告你虐待病人啊,”韩江雪答应着,见万径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沙发边上,于是便指着男人,说,“霍医生。” 这位霍医生利索地把点滴针头推进血管里,再用医用胶带固定好,这才站起身,迟来地对万径伸出手,自我介绍道:“霍亦恩。” 万径回握了一下对方,说:“我叫万径。” “知道,”那人毫不意外,“韩江雪收养的那个孩子。” 然后对话结束。 霍亦恩与生俱来这个本领,只要他想,就能在三句话内把所有的天聊死。 韩江雪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太难受。半晌,只见他嘴唇微动,似乎有话要说。 然而霍亦恩制止了他,很难说是出于好心,还是真的不想听韩江雪啰嗦。 “得了,少讲两句吧,”只见他站起身,一边叮嘱一边提起药箱,看样子是准备走人,回家补觉了,“你自己注意点,吊完这两袋自己拔针。之后应该做乜、唔应该做乜你自己心里有数,再有下次三更半夜吵醒我,我理得你去死。” 这字里行间怨气冲天,不过想来换谁睡得正沉时被叫醒上班,都要这样的。霍亦恩的话虽然不太入耳,但韩江雪清楚这人的职业素养,知道对方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家门关上,客厅又沉入寂静的夜色里。 韩江雪转头看向杵在一旁当花瓶的万径,看着那人一副觉得自己做错事的模样,他不由出声安慰道:“同你冇关系,是我身体本来就不好。回床睡吧。” 那人没动。 韩江雪太懂这是什么情况了,于是他无奈地拍拍身边的空位,改口道:“坐。” 这回万径听话地坐到了他身边,又挨着他缩成一团。韩江雪心想,幸好不是病毒引起的发烧,不会传染。 冷与热在他们彼此依偎的身躯间流动,韩江雪其实已经有些意识混乱了,但仍然有那么一刻,他从近在咫尺的这具血肉之躯上找到了丢失已久的归属感。他开始无比庆幸当年的自己把万径捡了回来,所以现在的他不至于孤身一人活在世上。 万径小声地问说:“阿爸,还难受吗?” 最开始打下去的镇痛剂已经起效了,疼痛不再明显,而是演变成酸胀,手脚也依然没什么力气。韩江雪用没在打吊瓶的那只手圈住万径,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说:“无事了。” 又是一阵沉默。 万径说:“我以后不射进去了。” 韩江雪被他唐突的认错搞得哭笑不得,但眼下又实在没力气解释,便再次重申:“都话同你冇关系咯。” 不过他说完又想了想,觉得次次都内射确实吃不消,于是便补了一句:“戴套还是应该的……万径,你说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韩江雪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什么此时此刻会问出这个问题,可能这是他一直压在潜意识里想要问的,刚巧现在理智溃散,于是问题便找到机会脱口而出。 高烧让韩江雪的身体烫得吓人,万径挨在那人身上,感受着对方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而来,却只想再靠得更近些。 他听见韩江雪的询问,半晌,委屈巴巴地说:“不是。” 作者有话说: 搞乜:搞什么 屎忽鬼:并不算特别脏(?)的骂人的话,同时屎忽鬼也暗指“男同”。 唔好咁恶:不要这么凶。唔好,不要。咁,这么。恶,凶。 冇关系:没关系 韩哥的人设主打一个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第六十八章 | 68. 换季 【一年到头】 今日落雨,海上风大浪大,浪头高高掀起,拍在岸边的砺石上,溅起一点点带着白沫的水花。 西贡的天后庙内,层叠的帘帐隔开了外头的风浪和雨声,红绸布由木横梁上垂下,上头用线绣出繁复的花纹同偈语,线香用钩子挂在半空,似宝塔般垂下,檀香的气味在袅袅升起的烟雾里弥漫在整个天后庙中。 ——叩、叩、叩。 不知藏在哪里的音响里传出木鱼声,夹杂着诵经礼乐声幽幽地回荡在肃静的庙里,一丝暗淡的天光不知从庙顶的空隙里投入,穿过一层层的帘帐绸布,在地上射出道道明暗交替的影。 韩江雪拨开红绸布穿过前厅,终于看到了端坐在寺庙深处的天后正身像。 神像前的香炉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燃尽的香脚,像是有段时间都没人来清理过了。他走到神像前,抬头看向端坐在神台上的妈祖——天后身披华服,头顶凤冠,明黄的衣袍上绣着精致的祥纹,珠串后露出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孔,居高临下地回视他。 “又见面了。” 说话声忽然响起,一瞬间让人误会是天后开口,直到杨晟的身影从神像后慢慢走出来。 他肩披大衣,里面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立翻领露出白色底衬,比寻常西服的样式更衬得人板正挺拔。 “杨老板,精神不错啊。”韩江雪说道,“听讲你在深圳的生意终于谈妥了?” “多谢夸奖,你消息还是那么灵通,”杨晟轻笑一声,“过程是有些周折,不过我相信结果是好的。” 包括计算机网络在内的许多高薪产业正在大陆萌芽发展,如此大的商机,杨晟这个上个世纪就做电子厂起家的商人怎么可能看不见。 从熔融的液态硅开始,经过一道道流水线,一间间日夜不休的工厂,一双双疲累的眼睛,指甲盖大小的电子芯片进入每个人的生活。从日常电器到航空航天,这块小小的单晶硅片上凝聚了人类接近半个世纪的智慧、技术和财富,变得不可或缺。 北上的事情是板上钉钉,必然要发生的,问题在于,这个生意并非有钱、有意向就能做成的。 香港虽已回归祖国的怀抱,却始终是不一样的。 中央固然想要大力发展经济,同时推动科技创新的发展,但也不是随便那个人拿着一笔钱就能谈成一笔生意。在这片更广阔的土地上,做生意的方法是不一样的,资本主义不能像入侵一样扎根在泥里,肆无忌惮地延伸根须,吸取养分,即使是离香港最近的深圳经济特区,情况亦是如此。 想要做生意,不仅要有实力,更要有诚意。 实力姑且可以用金钱或者技术衡量,那诚意呢? “不知道杨老板百忙中抽时间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韩江雪直接问道。 他可不觉得杨晟是为了聊天才把他找出来的。 “我前段时间到内地谈生意,顺便吃了顿饭,饭局上有人让我给你捎一句话,”杨晟看了眼天后像,顿了顿,这才继续道,“他问你‘期限到了,决定做好了吗?’” 天后庙外就是汹涌的海,浪潮声不绝于耳。 “韩江雪,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没得选,不是吗?”杨晟见他许久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要是真有别的出路,何必拖到最后期限也给不出明确的答复。 裤子被人往下扒了一下,接着是带着温度的触碰,轻柔得像是羽毛般扫过腰后的皮肤,在腰臀衔接的那个暧昧凹陷处流连。 痕痒让韩江雪回过神来,他猛地绷紧腰腹,伸手往后一摸,接着略微侧身转头,看着趴在他后腰上亲吻的万径,问:“做乜?” 那人闻言,停下了亲吻的动作,然后向上一拱,拱进他怀里,把他压倒在床上。 沉甸甸的重量切实地让韩江雪意识到自己收养的孩子好好长大了,万径乖乖趴在他胸前,耳朵贴着心口的位置。 韩江雪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年纪渐长,还是因为如今终于有了足够多的空闲时间,不用再像十年前那样时时刻刻都拼命,所以才变得多愁善感。有时候他看着万径会产生某种微妙的混乱,分不清这个人对他来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段关系偶尔会让他想起自己跟陈孝平。虽然并不完全一样,却不可避免的有相像的地方,而这种相似让韩江雪略微感到不安,害怕一切都只是个螺旋向上的阶梯,不断地重复似曾相识的错误。 不过他安慰自己,还是不一样的。至少他不会强迫万径做什么,也不会暴力地将情绪宣泄到对方身上。 “阿爸,你心跳变快了。”趴在身上的人开口,说话引起的震荡透过紧贴的身躯传来。 他们拥抱彼此,身躯紧贴,手脚交缠。 然后香港漫长的夏日终于过去,在似是而非的秋天之后迈入寒冬。 新历十一月七,农历十月十二,立冬。 冷空气南下,席卷华南地区,香港也受影响,气温一夜之间跌了快十度,海风吹起时,湿冷深入衣衫骨头。 但即使是这种时候,香港该下雨还是会下雨。 韩江雪看着客厅墙上挂的日历越来越薄,感慨这一年过得快。他换下了夏天常穿的短袖短裤,穿上了帽衫和运动裤,如果Mary看见,一定会笑他十年了还是这件衣服不带变,可能还要反问他是不是“扮后生”。 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最近很火的电视剧。韩江雪去菜市场买菜或者到楼下打麻将的时候总是听见老人家聊起。 男主角正在同女主吵架,吵得声嘶力竭,接着画面闪烁,镜头切到女配角的脸上。 韩江雪顿了顿,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直到画面切走的那个瞬间,他终于记起当年在那个光线昏暗的KTV包间里曾经见过对方。 事实上,韩江雪和阮丽也只有那一面之缘,彼此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仅仅是因为她当时和万径走得比较近,韩江雪才隐约有些印象。他记得那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具体什么模样却记不清了。眼下这张脸出现在屏幕上,也并没有唤起多少记忆,只是直觉和从前比起来,那张面庞似乎更精致了,有种精心打理过的美丽,却少了一些生气和灵性,更似一个仅供欣赏的美丽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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