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陈孝平不允许他人随便出入这栋豪宅,所以人人都当这栋房子里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能要了陈孝平的命。可实际上里面什么都没有,精装的别墅里能让陈孝平看得这么严实的,其实只是韩江雪他妈的牌位。 韩江雪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陈孝平有点精神病在身上的,若非他是新义安龙头,是黑社会说一不二的人物,这么搞早就被人送进精神病院了。 今晚大概是他时隔十年后再次踏进这栋豪宅,这大概还是托了万径的福。 汽车穿过海底隧道,闪过铜锣湾繁华的街头,驶上山道。 窗外的景色由闪烁的霓虹变成了墨绿的山林。韩江雪摇下车窗,夏夜的晚风倒灌进车内,吹来阵阵海浪声。万径透过车窗,隐约看见了远处夜色里的海。一队工人正在蜿蜒的道路上施工。水泥路面被钻头凿开,飞扬的尘土中露出一条条埋在坑洞下的电缆,五六名工人围在坑洞边,身上的马甲在车灯的光照下反光。 司机放慢车速,摁了摁喇叭,维修人员被声音吸引,纷纷抬头,车前灯也在他们的面孔上一晃而过。 不多时,车来到了一扇花纹精致的大铁门前,铁门便缓缓打开,似乎早就直到今夜有人到访。司机沿着前院的私家车道驶入,最终停在门廊下。等在门口的仆人已经得到了消息,上前帮韩江雪拉开了车门,并恭敬地打招呼:“二哥。” “你先在这里等等,很快。”韩江雪说着,熟练地举高两只手。 两位手下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地仔细摸了一圈,确定没有武器后,这才把别墅的大门打开,让他进去。看来陈孝平确实是十分谨慎,就连韩江雪也不能例外。 万径安静站在一边,眼看着韩江雪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十分钟,又或者二十分钟,反正没有确切尽头的等待总会显得漫长点,直到万径已经将门廊上的欧式浮雕看出花了,负责看门的马仔才通过耳机收到指令,接着其中一人对万径开口:“过来,举高手。” 万径学着韩江雪的样子举起了手给对方搜身,都确认过后,手下替他打开门,说:“可以了,进去吧。” 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合拢,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走廊,右边大概通往客厅,虽有墙壁遮挡,但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陈设奢华。只是,这偌大的别墅似乎缺乏人气,哪怕地上铺设着温暖柔软的地毯,空气中也有着挥之不去的冰冷——不是天渐凉的那种冷,而像是从那些被静静摆放在木架上的昂贵瓷器和玉石中透出来的冷意。 万径乍然迷失在这片冰冷的华丽中,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那些手下放他进来,也没告诉他应该去哪里。 就在他茫然愣在原地时,二楼传来声音,只见韩江雪不知从何处探出头来,冲他喊说:“这边,上来吧。” 万径重新找到了方向,不由地松了口气,然后抬腿朝那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踏上楼梯,转过拐角,眼前赫然是另一个客厅,又或者说是会客室。这里同样是精装风格,但看起来至少比刚进门看见的厅堂要多一些生活气息。 厅的中央摆着茶桌,坐在茶桌后的人穿着一身休闲装,如果不仔细去看脸,光看对方精瘦挺拔的身材和这身穿着,倒是显得很年轻。只是万径很轻易地便注意到那人的鬓角已经花白。 “万径,”韩江雪说完转头看了眼万径,然后向他介绍眼前的人,“这是陈孝平,按关系你要叫他一声爷爷,但如果不习惯,就叫声大佬算了。” 这话说得倒轻巧。尽管陈孝平并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方圆,狭长,是很具书生气的款式,或许也是因为这副眼镜的存在,令他整个人的形象看上去更似学校里的教师,而非黑社会。可他身上确实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却已叫人心惶惶,一边试图去揣测他的想法,一边发现他是捉摸不透的,于是更加不安起来。 事实就是,是面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新义安话事人,无论是爷爷还是大佬,这两个称呼都是很难出口的。 “大佬。”短短十几秒,万径的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在斟酌之下,他规规矩矩地在两个称呼之间选了后者。 然而陈孝平别说有什么反应,就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那人坐在茶桌前专注地泡茶,先是提起水壶,用刚烧开的滚烫热水将桌上的茶杯和茶壶都烫过一遍,然后才往小巧精致的紫砂壶内加入两匙茶叶。 开水注入壶中,几乎要漫溢出来,然而这第一趟的茶浸泡了大概三秒后便被毫不犹豫地倒掉,接着,新的热水被再次注入茶壶里。 万径直到这时才听见陈孝平言简意赅地开口,说:“坐。” “来都来了,既然落咗户口,就是一家人了,上柱香请祖先多多保佑是理所当然,”韩江雪理回答道,“其实我这次回来还有件事,我想将妈咪的牌位带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栋别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和一分钟之前的寂静完全不一样。一分钟前纯粹是陈孝平不把万径当回事,但现在,他是真的生气了。 空气在死寂中凝固,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万径坐在沙发上不敢乱动,连眨眼睛都变得小心翼翼。 偏偏韩江雪仿佛完全没有看出自己已经惹怒了陈孝平,自顾自地沙发上起来,轻轻拍了拍万径的肩,话却是跟陈孝平说的。 “你们聊,我去看看我妈。”说完,他便从沙发上站起来。 作者有话说: 翻嚟:回来 佢:他 入咗户口:上了户口
第三十二章 | 32. 别动 【嘘,乖。】 万径很想拉住韩江雪让他别走,但他到底没这么干。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是不想被陈孝平看低。 失去了韩江雪作调剂的会客厅气氛变得加倍窒息。虽然陈孝平的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起伏,但这人哪怕是下一秒掏枪万径都不意外。 此时此刻,偌大的厅堂里唯一还在流动的,似乎只有那股带着茶香的热气。 良久,竟然是陈孝平先开口。他问:“你多大了?” “十……十七。”万径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证上写的是八一年生。 “十七。”陈孝平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不知为何,听起来略微有些意味深长,接着他又问,“韩江雪对你好吗?” 比起谈话,他和陈孝平的对话更像是单方面的审讯,以至于某个瞬间,万径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正在被严刑逼供的犯人。他对于这种单方面的压制和拷问本能地产生了反感,但理智很清楚地告诉他,就算他讨厌也无法做什么,他似乎连沉默的资格都没有。 “好,”万径定了定神,回答了陈孝平的问题,几秒后他又补了句,“很好。” 然后陈孝平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可是当万径望过去时,那人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有的只是一片冰冷。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你又有哪里值得他对你好?” 这个问题毫不留情面,显然陈孝平对万径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 万径搭在膝头上的手指微不可闻地一跳,这回他沉默了。就在陈孝平以为他会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回避时,万径淡淡开口,反问道:“他愿意对我好,你怎么不去问他为什么?” 就在刚才,万径快速地衡量了自己和陈孝平之间的差距。他发现自己有且唯一拥有的一点优势,是韩江雪给的,但就凭这一点,似乎已经足够令陈孝平发疯。 果不其然,这个回答成功激怒了陈孝平。然而这人的愤怒不像普通人那样是爆发性,如山洪般倾泻下来,陈孝平的怒火反而让他变得更加冰冷沉默,甚至客厅里的空气也因此跟着降到了冰点,几近凝固。 漫长的死寂中,陈孝平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那藏在镜片后面的两粒眼珠仿佛某种冰冷的无机物质,不带任何温度地朝万径望了过来——这好像是万径踏进这栋房子后,这人第一次对他予以正眼。 万径倒不是真的不怕,他十分明白自己正在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难猜到对方一旦决定动手,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但越是这种常人容易惊慌无措的场合,他的脑子反而越冷静。 他想,韩江雪今晚带他过来,大抵不只是跟陈孝平见一面这么简单。 “你够大胆。” 这四个字不是夸奖,而是威胁。 就在陈孝平话音落下的瞬间,整栋房子忽然陷入黑暗。这让万径的神经跟着紧绷起来。 黑暗中的别墅静得可怕,原先根本注意不到的钟表走动声忽然变得那么清晰,“嘀嗒嘀嗒”仿佛就在耳边般规律地响着。 不同寻常的死寂中,一声清脆的“咔嗒”声打破了钟表的节奏,这种声音对万径来说是陌生的,但有如福至心灵,他忽然意识到那是枪上膛的声音。 然而,就好像是老天眷顾他,黑暗及时地在下一刻败退,豪宅内再次恢复了灯火通明的模样。 灯亮的刹那,万径第一时间看向陈孝平,紧接着他果不其然地发现那人手边多了一把枪。 韩江雪恰好在这时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壶热水。看样子他回来的时候还顺道去了趟厨房。他先是扫了眼茶桌上那支枪,随后视线落到万径身上,见对方也回望自己,便笑着说:“喝口热水。” 说着,他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万径。 就在万径接过杯子的瞬间,他听见韩江雪说了句:“做得好。” 这话让万径莫名地感到坐立不安,哪怕是热水也无法让这种情绪得到缓和,他看向韩江雪,试图从这个目前为止他最熟悉和亲近的存在那里找到一点能让他安心的肯定。 只见那人转身,将热水壶直接放回了陈孝平手边,接着一屁股坐到万径身边,懒洋洋地靠着沙发,手搭在椅背上,似有若无地将他搂进怀里。 韩江雪开口道:“刚刚来的时候看到半道上有工人正在维修电缆,应该不是别墅的电路问题。” 陈孝平简短地答了句“嗯”,虽然是同样简洁的回复,语气却莫名显得没那么生硬冰冷。 大概是万径的目光在他身上逗留了太久,韩江雪转身又看了眼,接着用一只手轻轻掐住万径的脸,像逗小猫小狗似地晃了晃,问:“睇乜啊?” 小朋友的头脸都小,总觉得很适合被这样捧在手心,韩江雪揉揉没什么肉的脸颊,望着眼前这张似乎越来越靓的脸,不由感慨:“以后是红颜祸水啊,乖仔。” “……阿爸?”万径稍显疑惑地反问。 这时候他要是再察觉不到韩江雪的举动和平时比起来有些怪异,就是蠢了。这人平日里不会这么频繁且刻意地提及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更不会叫他儿子,都是调戏似的喊他“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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