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楼似是松了口气。 他看着黎棠,几分郑重地说:“那就不要再躲着我。” 李子初来的时候,黎棠正因手触碰门把手被静电打到而苦恼,就见蒋楼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护手霜,示意黎棠摊开手。 然后拧开盖子,自然不过地往黎棠手背挤。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李子初想起许多年前的冬天,蒋楼就是这样随身揣一支护手霜,不为自己,为的是会和世间万物起静电的黎棠。 几度欲言又止,李子初还是插话道:“刚我问过护士台那边,检查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 黎棠应了声,两手互相搓了搓,回身拿起自己的外套。 在诊室检查的时候,裴浩也来了。 瞧李子初站在门口朝里张望的警惕模样,裴浩笑说:“这里头是有洪水猛兽吗?” 李子初说:“是啊,会吃人的那种。” 裴浩立刻收敛笑容:“李经理,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他早就不满黎棠本人以及他的朋友们对待蒋楼的态度,况且这个资本来也不是非融不可,几次三番的退让已经让本就脾气不好的他濒临忍耐的极限。 而李子初亦有自己的立场:“去问问你的好兄弟做过什么,就知道我有没有乱说了。” 裴浩就问了,在送走黎棠一行人之后。 他对蒋楼的感情生活知之甚少,只凭自己眼睛看到的,认为蒋楼对黎棠情根深种,而黎棠“不识好歹”,先是抛弃蒋楼出国,现在又吊着蒋楼不给答复,实在一言难尽。 蒋楼也不隐瞒,省略他和黎棠之间的渊源,只把广播事件讲给裴浩听。 裴浩听完没什么反应,只在沉默半晌后,平静地骂了句:“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在他看来,哪怕有再深的仇怨,也不该拿这种事去毁掉一个人。 蒋楼觉得他骂得对,难得没摘助听器,似在等他多骂几句。 “这还融什么资,制造什么见面机会?”裴浩就继续道,“我看你不如一把火把自己烧了,说不定能让他解解恨。” 蒋楼说:“他说不恨我。” 裴浩这才露出吃惊的表情,嘴巴张老大:“改天我得去拜拜黎总,简直是神仙活菩萨啊!” 另一边,飞机上,黎棠反其道而行之,向李子初讲述了上一代的种种渊源,以及蒋楼报复他的原因。 李子初听完也很是平静,黎棠问他怎么都不惊讶,李子初哼一声:“故事编得不错,可惜早二十年前我就在八点档看过类似情节的电视剧了。” 黎棠:“……我说的是真的。” “嗯,真的,你是真的很会为他找借口。” “……” 其实李子初倒不是完全不信,只是需要时间消化。 黎棠也需要时间,去把故事从不同的视角补充完整,如同把掉落一地的破碎拼图逐一摁回去。 刚好年底工作忙,除了各个投资项目需要做年终总结,分析走势展望明年,黎棠还不得不在工作之余出席各种晚宴,一头扎进名利场。 等差不多能钻出来喘口气的时候,公司总务部已经开始置办发给员工的年货,连举办年会的会场都订好了。 加入公司的第一年,第一场年会,黎棠非常重视。 除了全体员工,他亲自拟了一张邀请名单,罗列了所有重要的合作伙伴。 ROJA自然在列。财务部那边送上来的报表显示,ROJA的项目后来者居上,合作不到两个月,已有多件产品销售状况良好,给到分红超过公司总收入的百分之五十。 可以说,今年公司能扭亏为盈,起死回生,一半以上靠ROJA争气。 虽然这样的结果可以归功于公司眼光毒辣,精准发现了前景无量的项目并果断投资,但事实情况是,前阵子黎棠在参加一场酒会时听同行提起,ROJA早就被其他投资公司相中,那家公司比黎棠的公司规模大,资金雄厚且稳定,可ROJA拒绝了那家公司,反而转向黎棠的公司提交融资申请。 那位同行笑说:“后来听说您和ROJA的领导是老同学,大伙儿还在纳闷,得是关系多好的老同学,才能做到这个份上啊。” 而且后来,黎棠还从苏沁晗那里得知,裴浩根本不是什么吊儿郎当的无业游民,也不是专门接待客户的“男公关”,他父亲是国内某知名药企的董事长,他则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富二代。ROJA成立初期,裴浩的父亲看不上他的小打小闹,不给他拨款,他就卖掉自己的跑车,靠烧钱撑着ROJA搞研发。 所以ROJA根本不缺钱,也不缺资方。 前途一片光明的创业公司,看似卑微求融资,实际上是在做慈善。 对此黎棠心情复杂,请教身边好友:“那他们折腾这一大圈,图什么?” 李子初斜着眼上下打量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沁晗“啧”一声:“不是吧小棠,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迟钝。” 她用手机打开网盘,找到名为2019的文件夹,从中找出一张照片,给黎棠看。 只一眼,黎棠就认出来,那是高二上学期结束后的寒假,他有幸作为有特殊贡献的学生参加学校组织的冬令营。 在那三天两夜,发生了许多事情,他和蒋楼一起乘坐大巴,吃到蒋楼为他买的牛奶糖,爬山时摔破了腿,和蒋楼“分手”又“和好”,第一次当着蒋楼的面表白,坦言“我喜欢你”…… 如今回想,竟然桩桩件件都与蒋楼有关。 而苏沁晗给他看的这张,是他们抵达白石山的第二天,参观奇石林,黎棠在苏沁晗的撺掇下抱着一块名为白龙马的石头时,拍下的照片。照片里黎棠精神萎靡,除却发烧后未散的病气,还有“被分手”的伤心使然。 不过苏沁晗不是让他看自己,而是放大照片,对准角落的一个人。 那人正望向黎棠的方向,神情淡漠,可眼神不似随意瞟过来,反而像是一直注视着这边。 此人穿黑衣黑裤,正是蒋楼。 黎棠抿唇,用沉默掩盖心绪的波动。 苏沁晗却不打算放过他:“我是后来整理照片的时候才发现……难怪当时我就觉得你俩不对劲,原来是暗通款曲,早有奸情。” 黎棠被“奸情”两个字雷到,想了想,说:“偶然拍到的一张照片而已,不能说明什么。” 他们也早就过了用眼神来判断感情深浅的年纪。 苏沁晗耸肩:“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问他。” 黎棠刚想说不必了吧,苏沁晗补上一句,“不过他这种撒谎成性的爱情骗子,你问他也不见得说实话。” 黎棠:“……” 苏沁晗这次来首都还是为了工作,年底行程忙碌,因此婉拒了黎棠公司年会的邀请。 把人送走之前,黎棠思来想去,还是坦白了一件事:“记不记得当年,你给我发的第一条微信,是问我知不知道蒋楼家的地址?” 苏沁晗记得有这么回事,没个正形地问:“怎么,是气我没先问你家地址吗?” 黎棠摇头:“当时我回复你,‘我怎么可能知道’……” 苏沁晗眼珠一转,明白了:“原来你知道他家地址,故意不告诉我!” 黎棠心虚地点头。 “原来你这么早就对他……”苏沁晗佯作要晕倒,“不行了不行了,虽然当初就算拿到他家地址也没用,但是带入十七岁的我的视角想一下,还是好气啊!” 为补偿“精神损失”,黎棠从苏沁晗那里订购百来套化妆品,当作年会伴手礼,送给每一位到场的女宾。 今年的春节在阳历2月,年会在1月底的某个晚上举行。 黎棠作为东家,早早地站在会场门口迎宾。 市场部的齐思娴觉得他只穿西装太朴素,给他准备了十分浮夸的绶带,还有别在胸前的鲜花,卯足了劲把他往公司门面上打扮,可黎棠觉得实在太像新郎官,不好意思往身上戴。 好在西装配领带虽简单但得体,黎棠在门口与宾客握手寒暄,到周东泽时,他假装也是生意伙伴,面带微笑地靠近黎棠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今天很好看。” 黎棠笑得无奈,心说好不好看不知道,反正离被冻死不远了。 ROJA的几位随后上前,裴浩双手合十,先拜佛般地朝黎棠鞠了一躬。 黎棠刚想问裴总此举何意,后面的蒋楼一把将裴浩搡进会场大门,另一只手向前伸。 黎棠一边同他握手,一边打量他今天的穿着——挺括的黑色大衣,虽然不够隆重,但很衬他。 自十七岁起,黎棠就再没见过比蒋楼更适合穿黑色的人,年少时不动声色的锋芒,以及如今静水流深的沉稳。 蒋楼没有说话,握完手就进入会场。 黎棠又在外面站了几分钟,等到确认来宾已经到齐,才转身进去。 甫一进门,被扑面而来的暖气救活的同时,黎棠突然“失明”了。 是从寒冷的空间突然来到温暖的地方,眼镜起雾。 所处的位置距离宴会厅还要经过一条走廊,黎棠不得不先停下脚步,伸手去扶墙,打算先擦眼镜。 墙没扶到,摸到了一只手。 熟悉的触感,是他曾无数次牵过的手。 也曾无数次被这只手温暖,像现在这样,被包裹在宽大的掌心之间,近密到能感受到手的主人跳动的脉搏。 直到传递过来的温度足够多,自皮肤至关节再到四肢百骸,都分毫不差地暖起来,那手才慢慢地撤离,再自然不过地为他摘下鼻梁上的眼镜。 黎棠近视,但度数不深,因此能看见面前的人,是怎样用一块软布,将他的眼镜一点一点擦干净。 其实蒋楼早就来了,是为了多看一会儿才排到宾客的末尾。 却没想到因此见到了故人,这位故人还和黎棠关系亲密,两人靠得极近。 蒋楼垂眼擦着镜片,看似专注,心里却在想,到底听到了什么,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之前“弄错了”的真正对象,难道就是周东泽? 黎棠也在想,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重逢后有意无意的接触,细致周到的体贴照顾,是否不只为了补偿而已? 擦完眼镜,递回的同时,蒋楼开口道:“近来很忙?” 从思绪中抽离,黎棠接过眼镜戴回去:“是啊,年底了,你们那边也一样忙吧?” 蒋楼“嗯”了一声:“研发部有项目在收尾,整个月都在加班。” “看来已经准备好给员工们发年终奖金了。” “那是裴浩的事,我不插手这些。” “裴总还负责你们公司的财务工作?” “除了研发,其他都归他管。” …… 毕竟是在公共场合,两人围绕工作聊了一会儿,都把握着分寸,谁也没有抛出越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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