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其实我们俩是一样的。”周东泽说。 黎棠疑惑:“嗯?” “我们都是在尚未长成的年纪就陷入过绝境的人。”周东泽说,“我了解你的恐惧,也知道能重新站起来面对这个容不下我们的世界,有多不容易。” 黎棠又是一愣。 容不下我们的世界——是啊,当初不就是觉得自己多余,认为自己的存在会导致其他人的痛苦,所以才要让自己从世界上消失吗? “所以,我知道那有多痛,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周东泽看着黎棠,接着说,“而且,我的父母已经接受我的性向,尊重我的选择,和我在一起,你只管接受祝福,没有人能用什么世俗礼法,人伦道德,来把我们拆散。” 黎棠知道,这是在表白。 可他有些茫然,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乱七八糟地纠缠在脑袋里,让他不知该从何理起:“可是我现在还不——” 周东泽早预料到他会拒绝,也不强求立刻要个结果:“先别急着拒绝。我实在是怕一犹豫又慢人一步,所以先表态,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等得起。” 同时他也承认,这些年并非心里只想着黎棠,毕竟谈过两段恋爱。只是听说黎棠回国,过往的回忆又被勾起,这会儿两人都长大了,成熟了,又都处在空窗期,展开一段感情再合适不过。 黎棠自是松一口气:“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当然。”周东泽笑着说,“就算最后的结果依然是拒绝,我们也还是朋友。” 回去时,黎棠婉拒周东泽开车送他,自己打了辆车。 上车前才想起有东西落下,正要回身去拿,周东泽提着印有ROJA的纸袋走了出来。 接过纸袋,周东泽打量袋子上的字:“这是他的公司?” 黎棠点头。 周东泽说:“可能这样显得很小心眼,但是,偶尔还是会羡慕,羡慕他的好运,羡慕他总是能在自毁前程之后触底反弹,得到所有人的帮助,甚至原谅。” 听到“原谅”二字,黎棠微怔。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蒋楼说的那声“对不起”。 很难不感到荒唐,对不起?你有哪里对不起我? 只有在不知情者的眼里,蒋楼才是那个“自毁前程”“作恶多端”的坏人。 不过好在,虽然转学去了县高,但结果是好的,蒋楼上了一流的大学,创业的公司也蒸蒸日上。 黎棠呼出一口气,笑着说:“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绝不会给任何人走后门开小灶。” “而且,别人我不知道,至少在我这里,他不需要获得原谅。” 回到酒店,脑袋里紧绷了一天的弦骤然放松,黎棠找出药瓶,就着矿泉水吞服一颗药,然后蹬掉鞋子,仰面倒在床上。 这一天实在漫长,仿佛过去一个世纪,黎棠闭着眼睛缓慢呼吸,摘掉无形中的面具,让自己从社交环境中抽离。 可是或许是因为长久的空白突然被填满,那段被他刻意掩埋的回忆在今天被高频率反复地挖掘,短时间内再难回到无事发生的状态里去。 索性放开了想,不再压抑自己,就当脱敏治疗。 回想起周东泽口中的“羡慕”,黎棠轻扯嘴角。 谁不羡慕他呢?起初注意到他,就是因为羡慕他的好人缘,而自己无论想要获得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那么,还恨吗?黎棠想,明明应该是他恨我,是我害得他家破人亡,是我害得他从小没有妈妈。 我才是罪有应得,为什么要我恨你呢? 黎棠眉心蹙起,为这解不开的谜题伤透脑筋。 左手腕自白天起就紧一阵缓一阵地疼,关节像被重物碾压过,可能是因为叙城潮湿的阴雨天气。 也可能是因为今天见到他了。 他没怎么变,依然是人群中绝对的焦点,脸上却不再常挂笑容,由内而发的冷肃让窗外的阴风晦雨都显得优柔。 勉力按捺住想去触碰手腕伤口的冲动,忽然想起还没把珠串戴回去,黎棠在床上翻了个面,摸到放在床头的纸袋,拿出盒子,掀盖打开。 然后惊讶地睁大眼眸。 除了他的黑色珠串完好无损地在里面,那盒子的正中间,还躺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色玫瑰。 次日清晨,蒋楼没有和裴浩一起去机场送行,而是待在公司的研究部,捣鼓医疗机器人程序。 一夜未眠让他今天头重脚轻,他喝一口水,后仰身体闭目养神,手则伸过去打开抽屉,熟门熟路地摸到里面首饰盒,掂在手里就觉得分量不对,打开一看,里面的项链竟然不翼而飞。 首先排除掉进贼的可能。整个公司上下不过十来个人,都知根知底,况且前天他拿出来看时,项链还好端端的在里面。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算着时间,这会儿黎棠一行人已经上了飞机,蒋楼拨通裴浩的电话,接通后也不啰嗦,直接问:“你把我的项链藏哪儿去了?” 裴浩正在回来的路上:“我一会儿就到公司了……” 蒋楼打断道:“我问你,项链在哪里?” 裴浩“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就非要问?我看你跟个木头似的,为了保护他手被砸伤也不说,真是急死个人……我要你那藏了七八年的旧项链干吗,肯定是帮你送给他了啊。” 难怪昨天裴浩那么积极,又是给他找打包袋又是给他找盒子装手链,还说:“说不定他是故意落下的,就等你亲自给他送过去。” 蒋楼几分懊丧地闭了闭眼睛。 然后沉下一口气,不抱希望地试探:“那他,有没有还回来?” 裴浩卖关子:“你猜。” 眼看蒋楼就要挂电话,裴浩了解他的脾性,忙喊道:“诶别挂别挂,没还回来,没还。那手链他已经戴上了,说明他已经把那盒子打开了,我把项链和手链放在一起。” 既然放在一起,必然看到项链了。 看到了,却没有让裴浩带回来,就代表已经收下。 这话好比一颗定心丸,或者一剂强心针。 沉寂多年的心脏罕见地生出类似喜悦的情绪,蒋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无所适从般地来回走了几步,又坐下来。 还是难以置信。 他又给裴浩打了个电话,问他:“那融资的事,怎么说?” 裴浩正在走路,声音微喘:“我都到门口下车了,你就不能等我到了再问……诶,这谁的同城闪送?” 刚好在门口遇到快递员,裴浩把东西带了进来,边走边看收件人名字:“蒋……楼……” 蒋楼已经出来了,一瞧那四四方方的快递盒,再看快递发出的地址——熟悉的酒店名,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前台摸了把裁纸刀,把快件弄开,果不其然,是裴浩昨天给他找来的那个盒子,连纸袋都完好无损地包在外面。 裴浩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说不定只是把包装盒还回来……” 说着,蒋楼将那盒盖打开——黑色珠串已经物归原主,那绒布底托的中间,正是那条没送出去的玫瑰花项链。 黎棠爱玫瑰,尤其是红色玫瑰,爱到手机里存满图片,爱到不辞辛苦地把收到的第一束红玫瑰制成永不枯败的干花,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床头位置。 现在,却对送到手边的红玫瑰视而不见,烫手山芋般地送了回来。 短短的五分钟里,蒋楼心一霎高悬,又倏然跌落,仿佛从天堂摔进地狱。 由此再一次认识到,当年被他亲手捧上云端,又狠狠推下去的那个人,所承受的痛苦,只会是千倍万倍还不止。 他凭什么敢靠近,凭什么去奢望? 他当年就该死在拳台上,或是县高的操场上,或者更早,死在雨点般落下的拳头里,那花盆应该砸烂他的脑袋,让他再也睁不开眼睛。 总好过苟活到现在,徒劳无力地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原本白璧无瑕的人,满身是他亲手造成的伤痕。
第50章 一颗风滚草 回首都的飞机上,黎棠受不了齐思娴充满求知欲的炯炯目光,没办法地叹一口气,问她:“有什么想问的吗?” 回程两人坐一排,齐思娴就等他这句话,迫不及待地问:“ROJA的蒋总,是不是和您……嗯?那个呀。” 黎棠能拖则拖地装傻:“哪个?” “就那个嘛。” “哦对,念书的时候和他是有点矛盾。” “诶呀别掩饰啦。”齐思娴说,“真有矛盾的反而不会这样避嫌,成年人面子最大,在生意场上碰到,就算装也要装出一笑泯恩仇的样子啊。” 黎棠觉得她说得很对:“那下次我好好装,争取不被你识破。” “那您这是承认啦?”齐思娴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俩这么配,肯定谈过!” 好在八卦也仅止于此。 都是成年人,就算好奇到抓心挠肺,也不至于无脑到当面挖别人的过往,揭别人的疮疤。 既然是“谈过”,说明已经分了,而且看样子分得还不算愉快,说不定闹得鱼死网破体面全无。 后半程,齐思娴忙着剪片子,选BGM,打算一下飞机就发布“旅行VLOG”。 黎棠则靠在椅背上休息,刚眯一会儿,听见前排传来动静。 左眼开一条缝,瞄见前排的杨柏川正在椅背间的缝隙里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黎棠明白,该吃药了。 看着黎棠吃完药,杨柏川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棠心想他不会也想八卦吧? 结果杨柏川憋了半天,问:“黎总您吃的药是不是抗抑郁的?” 黎棠暗自松了口气,坦率道:“是啊,怎么了?” “这种药会增加肠胃负担,最好不要长期服用。”杨柏川说,“我妈妈是市中医院的医师,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让她帮您开几副药调理一下……不一定药到病除,但温和养身,可以试试。” 黎棠先是愣了会儿,然后油然而生一种“我家员工初长成”的欣慰感。 不枉他天天在外面跑生意,酒桌上喝到吐。 “那麻烦你了。”黎棠笑着说,“看你母亲什么时候有空,我挑她不忙的时候去。” 下了飞机,黎棠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来自叙城的未知号码。 刚接起来的时候还有点犹豫,等到听出电话里的声音,黎棠就笑了:“好久不见。” “听个声也算见面?”苏沁晗哼道,“来叙城也不告诉我,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原来苏沁晗今天正好闲着,逛街路过周东泽家的咖啡厅进去小坐,顺便给周东泽发了条微信,开玩笑问给他在微博宣传的话能不能免单,两人聊着聊着,苏沁晗便得知黎棠昨天刚来的事了。 “这次行程太赶,本就没打算惊动你们。”黎棠歉然道,“等下回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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