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浩看不下去,帮他拿到手机,解锁,问他要看什么。 蒋楼说:“短信。” 张昭月果然发来一条短信,说黎棠已经出院回到首都,并且接受了黎远山送他出国念书的安排。 黎棠就这样离开了叙城,没有告别,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只带着一身伤痕,和千疮百孔的心。 将那条短信读了三遍,蒋楼再度闭上眼睛。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六月仲夏,会考出成绩的同时,蒋楼已经办理好转学手续。 去的是叙城下辖县的高中,比不上叙城一中的教育资源,但在本地也算得上是不错的高中,近两年势头尤其猛烈,去年高考本科录取的学生数仅次于叙城一中。 县高要求住宿,暑假只放一个星期的假,入学的前一天,蒋楼才开始收拾行李。 中途接到霍熙辰的电话,说不能来为他践行了,家里那位不允许。 “家里那位”指的自然是李子初。 李子初和黎棠交好,事发后对蒋楼颇有怨念,差点和周东泽一块儿找蒋楼打架。 没打成是因为蒋楼大病初愈,整个人孱弱得像是纸糊的,唯恐一拳下去把他打吐血,只好作罢。 连苏沁晗都记恨他,说:“当初我瞎了眼才会追你。” 对于这些声讨谩骂,蒋楼一概不做反驳,也不给反应。 听到霍熙辰这样说,他也只是“嗯”一声,垂眼继续收拾随行物品。 霍熙辰对他的前程表示忧虑:“听说县高的老师可狠了,学生可拼了,他们都不睡觉的,每天就知道学习。” 蒋楼说:“没关系。” 他这种情况,能有学上已是万幸。要不是他成绩优异,人家还不见得愿意收。 不咸不淡聊了几句,就互道再见,挂断电话。 蒋楼的行李箱不大,只够塞下几件衣服,两双鞋。听说县中的宿舍是十人间,每个学生仅配一个储物柜,多两件外套都塞不下。 但蒋楼还是腾出空,把挂在窗边的兔子灯摘下,放进行李箱。 这样小的一件物品,总有地方能够容纳。 说不定黎棠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故意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他每天都能看到。 如此便等同于在他心里种下一枚种子。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生根发芽。 收拾完,蒋楼推开门来到室外,远处草木葳蕤,声声蝉鸣入耳,让他想起黎棠曾在暖风熏人的季节里抚着枝头冒出的新芽,慨叹说:“我来叙城的时候是初秋,现在才到春天,还没见过叙城的盛夏呢。” 是啊,他们还没有一起度过暑假,没有一起在小卖部吃冰棒,没有一起吹过不锈钢网罩的台式电扇,没有一起为恼人的蚊子彻夜难眠,数对方身上的蚊子包,也没有一起去海边,在身上晒出T恤的形状。 蒋楼一直认为自己算得上少年老成,多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历,让他提前有一种过分成熟的麻木心态,就像为生存劳碌奔波的人的世界里没有仪式感和浪漫,他一度认为自己对这些只会厌烦。 如今才发现,其实不然。 只要和黎棠在一起,哪怕是鸡毛蒜皮的琐事,他都会翘首以盼。 可是冬去春来,盛夏已至,那枚种子也已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埋下种子的人却已不愿期待,不再回眸。 从口袋里摸出首饰盒,打开,玫瑰形状的吊坠在晦暗的环境下,依然流光溢彩。 就像黎棠留给他的回忆,不算多,却桩桩件件都生动鲜明,足以让冰封的心解冻,在极夜的黑暗中亮起一簇星火。 手指抚过红色的花瓣,蒋楼允许自己最后一次,留恋这方土地残余的安逸和温暖。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回到绝对的寂静和孤独里。 走出人生中短暂的明媚盛夏,走入漫长的凛冽寒冬。
第44章 红色的 七年后,秋。 系统自带的闹铃响起,不到十秒钟,就有一只白净骨感的手探向床边,食指一戳,精准按掉闹铃。 紧接着赤脚下床,走向套房自带的洗手间,看一眼镜子里头发蓬乱的人,弯腰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漱。 五分钟后出来,人已经戴上眼镜,眼神清明。 客房服务刚好送来早餐,黎棠先喝牛奶,再三两口解决掉三明治。最后一口还在嘴里,他就边咀嚼边拿起桌上的珠串,往左手腕上套。 工作日必须穿正装,到公司门口的时候,黎棠还在整理领带,正碰上出来接水的李子初。 “早啊黎总。”李子初先向他打招呼,“昨晚睡得怎么样?” 三个月了,黎棠还是无法适应这个称呼,别扭地“嗯”了一声:“还行。” 虽然是吃过安眠药之后的还行。 今天有早会,两人按惯例先去办公室把会议提纲过一遍。 路过市场部时,几名新员工说说笑笑地从里面出来,看见黎棠一下子止了笑声,恭敬地喊:“黎总。” 甚至齐齐鞠躬。 黎棠点了点头,经过他们身旁时八风不动。 等走远了,李子初先笑出来:“挺唬人啊黎总。” 黎棠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个月前,他完成学业回国,本想自己投简历从基层做起,没想父亲黎远山直接安排他空降家里的投资公司,成为最高决策者。 不过与其说是空降继承,不如说是接手烂摊子。 黎家以房地产起家,生意涉及的领域颇广。这几年房地产行业颓势尽显,黎远山便将手里剩下的几块地皮脱手,在章大师的“参谋”下转向了其他行业。 其中就包括这家投资公司。然而初涉新圈信息匮乏,又没有靠谱的专业人士从旁指点,再加上黎远山眼光一般,运气也谈不上好,连续投的几个项目都失败了。尤其是前两年投资的几部电影,正赶上影视寒冬,票房惨淡,亏到连走路上看见电影的海报都想踹两脚解恨的地步。 因此这家公司从起初的二百来号人骤减成现在的几十号,要不是黎棠接手时发现风控部一个都不剩,赶紧招了几个,人可能更少。 也不是没提过反对意见。 在国外念书的这几年,黎棠已然坚定要自立门户的念头。不过他的自立门户并非创业,而是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攒钱买一辆差不多的代步工具,再努力买一套差不多的小房子。 总之就是不依靠家里,过上独立自主的生活。 黎远山嗤他没出息,拿这些年在他身上的投入来压他:“光学费生活费就是近七位数,更别说医药——算了不说那些,你不是要证明自己有独立的能力吗,那就先证明给我看,这些年的书没白念。” 其实就是讨债来了。即便对自己的亲人,黎远山也是锱铢必较,他着急收回在黎棠身上的“投资”,不想白养这个儿子。 黎棠自知这些年让家里花了不少钱,所以无法反驳,只得收拾行囊,走马赴任。 由于公司的基础太差,和白手起家没两样,三个月以来,黎棠每天早出晚归,除了作为创投机构的领导筹集闲散投资,和经理人一起筛选项目甄别风险,还要全国各地到处实地考察,稍微有点空闲还要恶补行业知识——好在他学的是金融,算是专业对口,不然更伤脑筋。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公司内部虽然苟延残喘,表面却是一点没落下——首都中心位置CBD租下整个黄金楼层,四面环窗无敌采光,各个部门有序分布,各类办公设备一应俱全。 不愧是黎远山搞出来的公司,面子工程必须放在第一位。 对于黎棠来说,这样的工作地点刚好给了他不回家住的理由。黎家在首都常住的别墅位于近郊,距离上班的地方一个半小时车程,早晚高峰通勤时间翻倍,黎棠便以此为借口在公司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房间,一住就是三个月。 最近公司各方面运转稳定,他才开始打算找个房子长租。 到办公室,李子初先递过来一沓资料,是附近的租房信息。 黎棠接过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紧不慢地翻阅。 动作间露出手腕的黑色珠串,李子初忍了忍,没忍住:“你就不能戴个手表吗,多少能增加一点霸总气质。” 当然知道黎棠戴首饰是为了遮掩什么,却还是无法接受这种中老年审美。 “或者你多戴几串也行啊,你看我们部门的小杨,总爱把各种大小不同的串戴在一起,就很潮。” 黎棠的注意力在房子上,嗯嗯哦哦地应付:“那我下次试试。” “不过你的眼镜挺有霸总那味。”趁还没到上班时间,李子初继续闲扯,“高中那会儿没见你戴眼镜,这几年才近视的吗?” 黎棠的眼镜是普通的长方款,亮银色细边。选这个款式是为了低调,没想银色极衬肤白,意外地适合他,属于是无心插柳了。 当然,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那时候就近视了。”黎棠说。 不过那时候爱美,觉得戴眼镜影响颜值,一天一副日抛少不了。 “那你今天吃药了吗?”李子初又问。 黎棠翻页的手一顿,心说这转换话题的技巧未免太生硬。 李大班长还是十年如一日的直接,犀利,杀人于无形。 “吃了的。”黎棠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无奈道,“你放心,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至于李子初为什么会在这家半死不活的公司工作,概括下来就四个字,机缘巧合。 从国内TOP10大学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李子初没有考研深造,而是投身工作,进入某小微企业当起了程序员。工作三年,做了很多项目,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正打算往晋升机制更好的大厂跳槽时,恰逢黎棠归国,两人约见吃了顿饭,听说黎棠被迫接手“家族企业”,李子初有一种“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人脉终于派上用场”的苦尽甘来感。 他毫不犹豫地辞职,加入黎棠的创业投资公司。虽然专业不对口,但目前公司的主要方向是为高科技创新产业提供融资机会,李子初刚好有在高新技术行业的从业经验,具备分析相关市场的行业信息,为投资部门提供决策支持的能力,综合评估后,黎棠给了他研究部副经理的职位,同时兼任总经理助理。 实际上黎棠并不是那种需要助理跟在屁股后面汇报行程的传统意义上的“霸总”,七年的留学经历让他习惯于自己处理所有事情,无论是生活,学习,还是工作。 只不过,大小是个“总”,出去考察项目或者喝酒应酬,没个人跟在身后总归不太像样,李子初便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个活儿。 还给出理由:“谁让你还跟以前一样社恐。” 比起从前,黎棠的喜静程度不减反增。即便表面上看不出端倪,他甚至可以在酒桌上跟合作伙伴推杯换盏,交谈甚欢,但这只是他强迫自己披上的“社牛”外皮,毕竟面对一间濒临倒闭的公司和一帮刚从大学毕业的愣头青员工,作为领导,他不硬着头皮站出来社交,还能指望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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