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散场,黎棠先去洗手间。 他习惯进靠里的隔间,结果今天最里面的隔间门推不开,有人在里面。 只好进隔壁。刚擦干净坐便器要坐下,看见隔板下方的空档里,露出半个鞋头。 黎棠记得进场之前,霍熙辰向他炫耀过,说这是某运动品牌的限量款。 随着窸窸窣窣一阵布料摩擦的响动,另一只鞋自下方露出一截,尖头细高跟,黑缎似的皮面——分明是一只女式高跟鞋。 黎棠有种世界被颠覆的震惊,回去的路上嘴巴都合不上。 他问蒋楼是不是早知道他俩的相处模式,蒋楼说不知道。 黎棠还是难以接受:“……你一点都不惊讶吗?” 蒋楼告诉他,拳馆有这么一个人,台上挥揍人比谁都狠,曾经一拳打掉对手三颗门牙,台下人家租下整间休息室当衣橱,里面挂满长短不一的裙装,摆满不同款式的高跟鞋。此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一场恶战之后洗个澡,换上女装,去外面逛街。 “人事物的多面性,意味着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蒋楼说,“要允许一切发生。” 况且并不是无迹可寻。 想起去年在剧本杀场馆里偶然瞥见的一幕,当时李子初就穿着洋装裙,和霍熙辰在玻璃穹顶之下接吻,黎棠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既然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何必操这份闲心? 很快,轮到黎棠操心自己。 他和蒋楼一起回家,没想那防盗门的锁孔被雨水锈蚀,钥匙捅进去转几圈没动弹,拔出来只剩钥柄,钥齿断在了锁眼里。 早前黎棠目睹蒋楼开门费劲,就预感迟早要出问题,还提醒过蒋楼换锁,可惜蒋楼太忙一直没换。 看吧,怕什么来什么。 黎棠故作深沉地叹一口气,现学现卖:“没关系,要允许一切发生。” 蒋楼笑一声,把那孤零零的钥柄丢进路边的草丛里。 天色已晚,开锁师傅白天才能来,今夜的去处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 黎棠提议去周围的酒店开个房间,蒋楼说没带身份证,而且离这里最近的酒店在三公里之外,尴尬的距离,走着去太远,打车又极可能被拒载。 也没有亲朋住在附近,蒋楼已经开始考虑去小卖部凑合一晚,黎棠问:“那我呢?” “回你自己家。” “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黎棠突然想到,“之前还说要请你来我家玩,怎么就忘了。” 停顿几秒,蒋楼再开口时似有踌躇:“会不会太打扰。” 黎棠说:“不会,这个点我妈已经睡了,我们小点声就行。” 又是一阵静默。 黎棠不确定蒋楼在为何犹豫,左右不过是拜访陌生人家的拘谨,或者害怕两人的关系被识破的担心。 “没事的,不会碰到我妈。”黎棠去拉蒋楼的手,“就算被发现了,也有我保护你。” 蒋楼笑了,不知是为他那句“没事的”,还是那声“我保护你”。 倒是被说动了,蒋楼五指收拢,回握住黎棠的手。 “这可是你说的。”
第36章 哪怕让我现在就死去 黎棠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笃定不会被发现。 这阵子黎远山不在叙城的家中,张昭月则照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黎棠下晚自习到家她都已经睡了,清晨黎棠出门早,很少碰到她。 此时临近十一点,他们手脚轻些,便不会惊动张昭月。明天可以早点起,趁她起床前去学校,神不知鬼不觉。 打定主意,黎棠便大大方方带着蒋楼进了家门。 阿姨出来迎接,黎棠介绍说:“这是我同学。” 然后探头探脑地确认,“我妈睡了吧?” 阿姨从鞋柜里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说:“夫人已经睡下了。” 黎棠胆子更大了,也不着急回卧室,先带着蒋楼参观一楼客餐厅,还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蒋楼环视四周,目光在客厅落地窗旁的钢琴上停留一瞬,淡淡道:“不用了,我不饿。” 黎棠便从冰箱里拿了零食和饮料抱在怀里,经过电视机时又问蒋楼:“要不要玩游戏?我有两个游戏手柄。” 那模样,完全是带朋友回家的小孩,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与人分享。 蒋楼笑了一下:“刚不还说困了吗?” “这会儿又不困了。”黎棠精神抖擞道,“那我们先上楼,等下要玩再下来好了。” 两人走上楼梯,拐角处听到动静时,黎棠还不以为意。 直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置身于二楼走廊,转脸看见尽头的卧房门敞开着,张昭月站在门口,正往这边瞧。 “回来了……”她说着,声音微弱下去。 黎棠并未察觉,始料未及的“被抓包”令他的心脏陡悬,无暇顾及其他。 “嗯,回来了。”黎棠上下牙打架,磕巴地介绍道,“这、这是我的同学,他没带家里钥匙,我请他来我们家住一晚。” 话音落下,久久无人回应。 张昭月的视线越过黎棠落在他后面的人身上,瞳孔微微张大,似是万分惊讶。 黎棠想起上学期家长会,张昭月曾盯着光荣榜上蒋楼的照片看,反应过来地补充道:“他就是上次光荣榜上的年级第五……现在是年级第三了。” 长相出众的人到哪里都受关注,况且蒋楼内外兼修,何其耀眼。 黎棠并非有心帮蒋楼炫耀成绩,只是想到家长都有希望孩子和成绩好的同学来往的心理,觉得这样说更容易“蒙混过关”。 这时候,蒋楼出声道:“阿姨好。” 语气礼貌而平淡,却让张昭月眼神微闪,张了张嘴,哽咽了一下。 场面有些古怪,黎棠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正欲询问时,张昭月终于开口了:“你好……蒋楼是吧?待会儿我……我让阿姨,给你们送一床被子。” 进到卧室,关上房门,黎棠松一口气的同时回过神来:“奇怪,我妈怎么知道你叫蒋楼?” 蒋楼掀眼看过来,黎棠莫名一怔。 他发现蒋楼此刻的眼神分外冷漠,甚至散发着浓重的戾气。 “……怎么了?”黎棠问。 蒋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扬唇:“没事。你不是说到家要先洗个澡?” “哦对,洗澡。” 黎棠打开衣橱门,一边翻找一边懊恼,今天是吃错药了吗,怎么看谁都觉得不对劲。 洗澡的二十分钟,足够黎棠忘掉那些不合时宜的直觉。 从卧室配套的洗手间出来,黎棠豁然开朗般地说:“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你长得太帅,我妈看光荣榜的时候顺便记住了你的名字。” 蒋楼正坐在黎棠的书桌前,捧着本书随意地翻:“是吗。” “是啊。”黎棠脑袋一歪,“难道我没夸过你帅?” 刚洗完澡的黎棠浑身散发着浸满潮气的馥郁馨香。 连洗漱用品,他都用玫瑰味。 幽闭的房间,暗弱的光线,干净的床品,一簇一簇钻入鼻间的香气……所有能感知到的元素都在暗示着什么。 蒋楼看着面前刚出浴的少年:“据我所知,还没有。” 黎棠没忍住,扑哧笑出来:“真想听我夸你啊?” 撂下手中的书,蒋楼向黎棠伸出手,是在唤他过来。 黎棠干咽一口唾沫。 刚被压制下去的怪异感再度袭来,黎棠甚至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荒谬联想,好像一旦上前握住这只手,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不过只要有蒋楼在,他便什么都不怕。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时,黎棠正坐在蒋楼怀里,说着平时不轻易出口的悄悄话。 几乎是从他身上弹开,整理好睡衣,说“进来”时,黎棠的脸仍是滚热的。 是阿姨来送新套好的被子。意外的是,张昭月也跟了过来,站在房间门口,几分踟蹰地望向里面。 她的眼圈发红,目光落在蒋楼身上,接着飞快闪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移回来——那样子,与其牵强地说是被外表吸引,倒像是久别重逢,或者…… 没等黎棠想下去,张昭月苍白的脸上挤出笑容:“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跟我说。” 黎棠说没什么需要的,蒋楼则还是客气的一句:“谢谢阿姨。” 看着她转身离开时消瘦的背影,黎棠有些恍惚。 总觉得妈妈似乎很悲伤。 然而这次走神同样没能继续,房间门刚合上,黎棠就被握住手腕,一股力道将他拉回去。 紧接着,蒋楼的吻凶狠地落了下来,瞬间侵占他全部的思绪。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妈妈离去的脚步声,黎棠下意识地用手去推,想让他等一等,别这么急,可蒋楼哪容他躲避,手臂箍住他的腰,一个转身将他推向墙壁,肩胛骨撞击墙面的疼痛让黎棠眉心蹙起。 推拒的双手也被钳制住,按在头顶,热烫的呼吸在唇齿缝隙间流窜,又转至颈窝,胸前…… 氧气被夺尽,意识昏沉间,黎棠仿佛听见来自天外的声音。 “你妈妈好像还没走远……我们可以这样吗?” 惊醒般地猝然睁开眼,黎棠发现他们现在正在房门旁边,与外面走道仅一门之隔。 恍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黎棠倒吸一口气:“等等,我们先——” “进去”两个字被不容反抗地堵回喉咙,蒋楼又覆了上来,碾吮啃噬,比起刚才更有种不留余地的凶狠。 恐慌感犹如垂直往上冲的跳楼机,顷刻飙至最高点,黎棠几经挣扎,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别……蒋楼……先别……” 蒋楼竟然真停下了,手却依然捏着黎棠的下巴,眼神锋利似冰刃,要割开猎物脆弱的脖颈,让鲜血飞溅。 更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在下最后通牒。 “叫我什么?”蒋楼低声说,“想清楚,该怎么叫我,” 人在濒临极限时最容易被激发求生的本能,此刻的黎棠有种被逼到生死边缘的错觉,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哥哥……哥哥……” 蒋楼的面色顿时松弛,满意地松开手,在黎棠耳边呼出沉沉的一口气:“……乖。” 可是黎棠又在他眼中看到那浓稠的,仿佛要将人溺毙的痛苦。 让黎棠的心脏被狠狠揪紧。 他仰起脸,让蒋楼更轻易地伏在他肩膀。 潮润的呼吸濡湿衣料,天花板在眼里倒映出空旷苍茫的白。 这一刻,黎棠心里竟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只要他不再痛苦,哪怕让我现在就死去。 窗户被打开,微凉的夜风灌入,补充了室内空气中过分稀薄的氧气。 蒋楼沐浴完毕出来时,黎棠正用手机前置摄像头观察被捏红的下巴,祈祷印记一个晚上就消退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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