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季浔知道,他会发火、会难过、会闹脾气,会哈哈大笑也会无声痛苦,他还会紧张,就像现在这样,心情不加掩饰地表现在脸上,和他对视的瞬间,季浔发现陆知棋明显松了口气。季浔在这一刹那意识到,原来陆知棋所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所有不与“陆知棋”这个符号所匹配的状态,都毫无保留地对他展示过。 季浔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陆知棋有一个往前的动作,又在救援队员扶住季浔时顿住脚步,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又做回了那个完美无瑕的演员陆知棋。 咳嗽停下后,季浔谢过救援队的人,自己走到陆知棋身边,朝他伸出手,一脸虚弱:“没什么力气了,陆老板愿意扶我一把吗?” 陆知棋飞快转头眨了眨眼睛,接住季浔的胳膊:“我看你挺精神的。” 救援队带着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陆知棋解释道:“这里有条路可以下山。” 季浔问:“你们怎么也跟着来了?” “昨天收到消息我改签航班直接过来的,到了正好赶上袁总联系救援队准备出发进山,一开始当地救援队不许我们跟着,袁总说他是退伍军人,捎带着把我带上了。” 季浔低头看陆知棋满脚的泥巴:“辛苦了。” 陆知棋鼻息一滞,又若无其事地说:“好朋友嘛,关心你,应该的。” 杉林很大,也很安静,人的声音在其中不值一提,季浔在静谧中重新开口:“我……” 陆知棋眼睛盯着前方,打断他:“姜焃怎么了?” “滚下山的时候摔到头了。”季浔随陆知棋转移视线,“可能得快点儿送医院,我怀疑有颅内出血。” 陆知棋心里跟着一紧:“会没事儿的,救护车就在山下。” 袁西峰背着姜焃走在前面,紧接着是张彧,陆知棋和季浔后面还有救援队员护着,一行人快速地往山下赶,此时天刚蒙蒙亮,露水把空气都沾湿了,走路的人呼吸很重,踩在湿泥土的步伐也很重。 袁西峰不断地跟姜焃说着话:“小焃,你别睡,咱们回家再睡。” “咱们不是说还要玩儿两天,大象和孔雀我们都看,不怕时间不够。” “你不是还想吃竹筒菠萝饭吗?我学了回去也做给你吃,好不好?” “小焃,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你就嗯一声好吗?” 袁西峰的背又稳又结实,姜焃趴在他背上,很轻地发出嗯的音节回应。 下山后救护车跟车医护立刻推上准备好的担架,移动的过程中姜焃又吐了一次,躺进车里时袁西峰再喊他,他的反应更弱了。 张彧在另一条担架床上吓得眼泪狂流:“姜哥!姜哥!” 季浔挡住他的视线,安抚道:“他没事儿,先躺好,你的脚也很严重。” 张彧仰躺着抹泪水:“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姜哥……” 救护车拉响警报呼啸而去,张彧上了另一辆救护车,保险起见,季浔也跟着坐上去一同到医院进行检查,陆知棋坐救援队的车走。季浔安慰完张彧,自己却沉闷得不行,陆知棋在车外站着,伸手搭在他手背上,用力拍了拍,季浔有些木然地点点头,没再言语。 陆知棋手握成拳,等车开出去一段时间后轻轻松开手掌,才察觉到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 所有人都在为姜焃担忧,可没有人敢说。 路上医生判断了姜焃的状态,直接略过镇上县上的医院,直奔市区中心医院去。 医院开了紧急绿色通道,照完CT后判断为急性硬膜外血肿,打了一连串的单子让缴费,缴完费医生又拿出一堆知情书、同意书,问袁西峰:“你跟患者是什么关系?是家属吗?” 袁西峰一愣:“我……是他男朋友,能签吗?” 医生看了他一眼:“原则上不能,但这是紧急手术,患者没有自主意识,也没有直系亲属在身边,你可以签。” 袁西峰立刻在每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医生收好,又遵循流程跟他详细阐述了手术风险问题,袁西峰看起来听得仔细,实则脑子有点懵,听上去,事情比他想象得严重,他坐在诊室的木凳子上,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 医生又安慰他:“所有手术我们都要告知家属最坏的可能和面临的风险,但这不代表着手术过程中就一定会发生这种情况,患者血肿前期发展不是很快,加上送医较为及时,还是很乐观的。” 袁西峰呆滞着表情点头,医生看看他,张口欲言,最终拍拍他的胳膊:“都是男子汉,可以的。” 袁西峰坐在手术室外,电话响个不停,他先接了救援队队长的,感谢对方的帮忙,客套了几句。很快又接袁程的,袁程絮絮叨叨地问他在哪儿赶紧回公司,这是袁西峰第一次连解释的话都不想跟袁程说,他一言不发挂了袁程的电话,袁程再打过来,袁西峰把她拉黑了。 没过多久,陆知棋也打电话来了,问他们在什么医院,说姜焃的手机被另一组搜山的捡到了,顺便把张彧和季浔一起转过来。 袁西峰报了地址,按黑屏幕,他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无助过。 小时候被袁程和谢东行骗去挨打、偷听到大人在背后骂他妈妈是小三、服役时在冰天雪地里趴上数十个小时、重回学校继续读书却发现自己跟不上身边同龄人的节奏、开店被顾客投诉威胁赔本、创业被袁程打压、母亲的突然生病…… 袁西峰相信自己总有办法解开生活中每一件难题,所以他向来是稳重的、淡定的,而如今,意外像是随机劈到人头上的闪电,让他躲不开也束手无策,手术室内外,生死一线。 他同时意识到,无论他和姜焃感情有多好,在法律上,他甚至没有合法为姜焃签字的权利,像是在走一条高悬的钢丝绳,稍有风吹草动,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袁西峰把头靠在墙上,默默地想,无论老天爷要他拿什么换都可以,只求他们不要带走姜焃。
第33章 三十三、平安 ===== 晚些时候,剧组驻场的两个道具师,季浔的助理陪着他和张彧一同转院过来,张彧的脚也要接受手术,右脚脚踝腓骨骨折,需要钉钢板。 他的父母接到消息,正在买票坐车赶来的路上,袁西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等姜焃脱离危险后再告诉姜家父母。 季浔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以为自己没事,被陆知棋勒令做了个全身检查,才发现肋骨断了,表面看只是轻微裂纹骨折,所以没有明显疼痛感,但随着时间推移,局部损伤可能会造成炎症、出血等症状,因此医生建议也住院观察几天,以静养为主。 陆知棋没有现身,市区的医院人流量大,网上还在讨论他为何连夜改签红眼航班,早有粉丝拿到他的航班信息追了过来。 姜焃的手术持续了近四个小时,出来后直接被推到了ICU病房。秦旺下机后带着制片人副导演也一起赶到医院,袁西峰没精力和心思和他们打交道,全都由季浔助理带过去了。 晚上袁西峰提着给姜焃买的换洗用品和保温桶回医院,听说有媒体偷偷跟来,季浔大发雷霆,在病房把剧组一干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重症监护室每天只有半个小时探视时间,袁西峰站在玻璃窗外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到,他又去找医生仔细了解了术后的各种情况和注意事项,才临时在医院就近定了个酒店放东西,做好一切准备,拨通了胡清婷的电话:“阿姨……” 姜焃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好久,似乎在做梦,又什么都记不住,像是坠入梵高的画中,意识和现实扭曲交织,分辨不清。 想吐的感觉没有了,但口渴,眼睛要很费力才能睁开一点儿,刺眼的灯光晃得人难受。 有人硬掰开他的眼睛用更强的光线照射瞳孔,那人穿着白大褂,伸手在他面前比动作,要他回应这是几。 声音听着雾蒙蒙的,姜焃心想:我又不傻。 白大褂又问他名字,在随身带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患者苏醒,初步判断意识较为清醒,能正常交流。” 姜焃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耳朵里的声音也变得繁杂,仪器规律地在身旁滴滴,隔壁床的病人在咳嗽,护士医生来来回回走动,姜焃听着听着,又有点儿犯困。但他还不能睡,袁西峰说过,回家再睡……对,袁西峰呢? 姜焃张嘴,小声喊袁西峰的名字,医生靠近他:“什么?袁……西风?袁西风是谁?” 管床护士:“我知道了。”她俯身对姜焃说:“不着急,你安心,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噢,告诉他你醒了好不好?” 姜焃轻轻点头,护士小跑着去给袁西峰打电话:“袁先生,姜焃醒了,跟您说一声……您在外面?您还没走呢?” 护士快步走到玻璃窗前,隔着玻璃和袁西峰打招呼:“您快回去休息吧,现在也不能进来,有什么新情况我们立刻通知您。” 袁西峰笑笑:“反正我也睡不着,麻烦你们了。” 悬着的心好像落下一半,袁西峰莫名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在监护室门口原地打了个转,仿佛吐出一口憋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浊气。 第二天袁西峰去车站接到姜超越和胡清婷,阿沐也到了,被陆知棋叫到医院,和季浔的助理一起帮忙。 胡清婷抹了好几把眼泪,又对袁西峰说了许多声谢谢,他们谁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 袁西峰也两天没睡好,胡清婷赶他回去休息,下午探视时间只允许一个家属进入,袁西峰让胡清婷进去,和姜超越留在外面等。 孩子见到父母,第一份情绪就是委屈,姜焃的眼角湿了,胡清婷看着姜焃剃光的头上弯弯曲曲的缝合线,也没忍住掉了眼泪。 胡清婷擦眼泪,给姜焃也擦,调整好表情才跟姜焃说话:“莫怕啊,医生都说了,你恢复得好,爸爸妈妈都在。” 母子俩说了会儿话,胡清婷感慨着夸袁西峰:“小袁真是个好娃娃,昨晚上我跟你老汉儿接到电话都要急死了,他一直安慰我们,又是买车票又是订酒店,去车站把我们接过来,下午的探视机会也让给我了。” 她摸着姜焃的手:“哎呀,要是你们两个能领证就好了。” 第二天下午换姜超越进去,老姜这么些年大风大浪过来,姜焃还没见过他眼圈通红的样子,年轻时在各种饭局酒桌上与人谈天说地的大老板,此时也成了个不善言辞的父亲,只说些家里一切都好的话,让姜焃不要担心,好好养病。 第三天夫妻俩说什么也要把袁西峰推进去,隔着口罩,姜焃又看到一个红眼圈的男人。他的精气神一天比一天好,连忙说:“你可别再哭了,我陪哭两天,再哭眼睛更肿了。” 袁西峰坐下来,抓着他的手:“你差点把我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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