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记得,很久之前,顾旌也是一次又一次地跟他说对不起,情境跟现在别无二致。 他长叹了一口气,笑道:“不行。” “师傅,麻烦开车吧。”他跟前方的代驾吩咐了声,见到代驾面色犹豫,又催了下,“不用管他,你直接开吧,有什么事情我负责费用。” 代驾咽了口唾沫,只在心里暗道生意人的事情果然麻烦多,就只能硬着头皮开车了。 车辆缓缓启动,强大的作用力让顾旌跟着走了几步,随后便再也追不上了。 他车也顾不上去找了,在街边等了一会儿,招了辆出租车,就说赶紧追前面那辆车。 出租车司机一脸见惯风浪的表情,脚下油门一松,车辆势如破竹。 很快在堵住的高架下看到了陈怀予的那辆车。 车辆沿着X市繁忙的街道走走停停,穿过整洁如新的灯火通明的店铺,走过建筑林立的商圈,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区前停下了。 顾旌付完车费就往前跑,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跟着其他几个行人进了小区,远远地只看见陈怀予的车停在一幢楼下,而他人已经上楼去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终于在陈怀予进门的那一刻,再次拉住了他的手臂。 “怀予,对不起。” 陈怀予没料到他真能追上来,回头一看,顾旌脸上脖子上都是汗珠,X市的夏夜燥热而漫长,他穿着一身西装此时早已揉皱沾湿,看着就让人觉得有些狼狈。 他怎么总是喜欢干这种尾随别人私闯民宅的事。 有了上次的教训,陈怀予干脆把开了的门一关,钥匙放进口袋里,警惕地问他: “顾总不回家吗?我这里是不会让你进去的。” 顾旌见他冷漠而警觉,知道是怕自己又像之前那样不打自招就进人家门,只好后退跟他解释,“我没想私闯民宅。” 他把手机又摁亮,调到拨号的界面,递给他,“能不能给我一下你的联系方式。” 他已经在X市找了他快半年了。 绿色的荧光照亮着他的眼眸,里面似乎是曾经自己非常熟悉的情感—— 寻找一个人,寻找了很久都没有消息的那种失落。 心中有点动容。但也就是一瞬间。陈怀予无动于衷地跟他下逐客令: “我说过不行。” “如果你想半夜惊动物业的人过来把你请走的话,大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他转身轻轻开门,手一抖,差点没插进去钥匙。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又很快结束,门再次开了,陈怀予拉开大门,顾旌情不自禁地朝里面望去,一个沙发,一张茶几,还有一个两把凳子的餐桌。 客厅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他心中一动,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抱上了陈怀予越发细瘦的腰。 60 被搂住的人身形一顿,很快他就说: “放开。” 顾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很久才含糊了一句:“……不。” 他拒绝了他。 陈怀予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然后才是愤怒。 他狠狠推开对方,直到顾旌直挺挺地靠在走廊对面的墙上,“滚。” 他恶狠狠地说。 顾旌愣了下,从地上捡起公文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走了。 第二天一整天,陈怀予工作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晚上下班在公司吃完饭,他开车回来,天刚擦黑,从车里空调下出来的时候,脸上一热。 八月的X市实在太热,不知道今年是不是还有什么厄尔尼诺拉尼娜之类的。 上了电梯,昨天那个产权交易所的业务员跟他汇报了一下今天竞拍的情况,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拎着个袋子站在自己家门前。 他仔细一看,是顾旌。 怎么又是这一招。 陈怀予想罢就要下楼,被眼尖的顾旌瞧见了。他赶紧拎着东西跑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他期期艾艾的声音:“怀予……” 陈怀予深深地叹一口气。 顾旌追上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一截翠绿的条状物在口袋边缘甩了两下,陈怀予定睛一看,是一把蒜薹。 “我给你做蒜薹回锅肉。”顾旌试探地问他,似乎是觉得这样好像没经过陈怀予的同意,又加了句:“好吗?” “我吃过了。”陈怀予冷冷说道,可能是觉得这句话还不够,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吃这个菜了。” 身后的人噤声,良久又说,“那我最后再给你做一次……”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轻轻地说,“吃完,我就再也不纠缠你了。” 陈怀予回头看他,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可信度。 僵持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良久,陈怀予一声不发地往门口走,掏出钥匙,开门,回头看了贴在他身后跟着的顾旌一眼,意思很明显: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了。 顾旌忙不迭地跟着他进了屋。 陈怀予从玄关的柜子里掏出一双脱鞋,往地上一扔,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顾旌低头一看,还是双新的。连塑料袋都没拆过。 他捡起来赶紧拆开穿好,找到厨房就开始做菜。很奇怪,陈怀予这套房子跟他之前在龟山上的那套布局很像,甚至连厨房的装修都相差不大。 他轻车熟路地煮饭、摘菜,每一样都做得尽量仔细缓慢,因为他知道,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跟他做饭了。 厨房里很多碗筷、茶具都是双份的,或许陈怀予已经有了新欢也说不定。 做完饭,顾旌一次次把菜从厨房端出来,每一次出来,都看见陈怀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似乎对他这个人毫不在意。 就像是家里没有这个人似的。 把碗筷摆好,仔细放端正,顾旌才走到陈怀予面前,轻轻对他说: “怀予,吃饭了。” 陈怀予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目光,十分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才缓慢挪移,极不情愿地坐到了餐桌前的椅子上。 顾旌强打起笑容跟他盛饭,本来舀得满满的,后来又想到他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又只好挖去一大半,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的桌前。 他自己也盛碗饭,又给陈怀予夹了一大筷子蒜薹炒肉,笑道:“吃吧。” “多吃菜,少吃饭。” 陈怀予面无表情地夹起蒜薹,很慢地吃了一口。 蒜薹挺甜的。 那一根蒜薹他吃了快十分钟,也还没吃完。顾旌想再跟他夹点菜,但又觉得自己肯定会让他更加不高兴,只能默默吃饭,但是十几分钟过去,一碗饭根本没见少几粒米。 时间一分一秒从指尖流淌,筷子摩擦,又从餐盘上跳过,菜色未减。 良久,顾旌才试探性地开口: “虽然你可能已经不愿意听了,但是去年的事情……” “我不想听,你就别说。” 话被打断,顾旌捏着筷子的手也停顿了下。 也是,计划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顾旌也没想过让陈怀予知道。 只不过是后来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便很快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 那天他刚准备收拾去拾力二审开庭,便接到了助理的电话,王施礼提着行李箱急匆匆地往机场去了。 此前他特意让两个助理那段时间都不在律所办公,就去跟着王施礼,租几辆车蹲点,他知道王施礼很可能最近就会离开国内,然后再也不回来。 那天从拾力拿到流水证据后,他又找人查过王施礼那天的航班,果然那次迟到,是王施礼刚回到国内,处理完最后一点国内资产后才赶过来的。 给他的那一叠流水材料,也不过是最后一次背水一战的试探。 杨庭长那边很可能是陈勋早已经打好了招呼,他明白案子必输,四千万的变相贿赂款,其中关联着不少重要人物,陈怀予他爸不然怎么会亲自出马回到江城来解决才两个多亿的小案子。 王施礼急着去机场,只能说明他也知道了案子的结局已定,再留下来等来的只有公安机关的立案决定书,还不如赶紧办完所有事情赶紧潜逃。 但是他手上还有陈怀予的照片。有他们两个人接吻等亲密举动的照片。 在可以预见的很短一段时间内,在确定自己身边环境比较安全时,他很可能放出照片来以此威胁陈勋,甚至是威胁陈怀予。 顾旌忍不了。 多年前他跟陈怀予那场短暂而仓促结束的恋爱,也是因为一张照片。 他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于是他在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就驱车前往了机场。 他要拦下王施礼,然后让他交出底片,并把案子的款项全部归还。 于公,他确实是王施礼和拾力科技的代理律师,应当为这个案子尽心尽力,甚至在穷尽一切合法手段后,尽量为王施礼争取最大利益。 但是于私,他无法忍受王施礼屡次三番出尔反尔,甚至用自己的爱人来威胁他。 必要时候,他甚至可以让王施礼试一试轻微伤是什么样子。 后来的事情就发展得跟他想象中一样:他驱车到了机场,拿上了早就备好的刀具,花了一点时间找到了王施礼,王施礼对于他的出现大惊失色,然后面对他的要求,百般推让最后闹出了口角冲突。 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只要冲突再升级,王施礼和他双双被拘留,他的航班被延误,之后的局面主动方就不在他了。 当他拿出刀具时,王施礼才真正开始表现出慌张。 他似乎有些不解,一向沉静理智的顾律师,怎么会做出这种违反犯罪的事情来,他不要前途了吗,他不要名誉了吗,他不要命了吗? 顾旌拿出他早就写好的协议,并着重写上了自愿条款,将他不动声色地拉到监控死角,让他签下来。 王施礼自然是不肯。 其实顾旌也明白。商场上沉浮多年的人,怎么会被一纸文书给绊住脚,只要想做一件事,就算是有十万个禁止性文件也挡不住有人会去做。 最好的办法,是让对方从心底里不敢。 而人最底层最根深蒂固的恐惧,是死亡。 事情就发生在那一瞬间。彼时王施礼极度想要挣脱掉他的束缚,还没走两步,便被他抓住了衣领,一回头,顾旌一言不发地捏住了他的脖子。 后来顾旌在看守所里被审问时看过无数遍的录像显示,他面色冷酷眼中带光,把矮了他半个头的王施礼像抓小鸡崽一样按在墙上,手里的水果刀对准了他的胳膊。 一下、两下、三下。鲜血上来,周围看热闹的人发出尖叫,但更多的人是离得远远的继续拍摄。 很快,红色粘稠的液体溅得地面到处都是,王施礼被吓得失去了任何反抗,只要顾旌一松手,他的双腿都会禁不住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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