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符子缙?符子缙?你怎么了?” 符子缙忽然就毫无征兆地软倒了下去,幸而有欧阳忞在旁边做支撑,才没让他直挺挺倒在地上。 此时符子缙并没有想通,当他在“假装跟霍成枫谈恋爱”的时候,其实几乎没有被巫术的假话禁制牵制多少。 有些事情,其实早就已经不是“假装”了。 …… 符子缙回忆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他回到了小时候和白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越那时浑身脏兮兮的,像个小气丐——或许就是个乞丐。 他买了糖糕回家的路上,一边吃一边走,然后被白越一个飞身抢走了顶上最漂亮的那块糕。 上面缀了一朵新鲜的桂花,他都没舍得吃,是打算专门拿回去给沈宜君吃的。 被抢走了那块糕,符子缙愣在了原地,半晌没能做出反应。眼泪倒是自动蓄了一大包,开始从眼眶里吧嗒吧嗒往外流。 抢了他糖糕的坏蛋却毫无心理负担,挑衅似的在他面前盘腿而坐,捏碎了那块好看的糕,一把塞进嘴里。 当真可恶至极。 两个人一个站在那里哭,挂着两条鼻涕,一个坐在那里吃,活脱脱一个恶霸,给彼此留下的第一印象都不怎么美好。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白越应征入伍,靠自己的双手打下赫赫军功,再也不需要因为饿肚子去抢一块糖糕。 两人聚会的时候,符子缙还是会买上一包糖糕,打趣他:“白大将军可千万别到街上去抢人家的糖糕了。” 白越总是笑着拿起糖糕,符子缙嘻笑着看着他吃。 然而这次,还不等白越把糖糕放进嘴里,他的五官忽然就消失了,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白。 符子缙僵住了,上场嘴角落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回忆,而是他的梦。 没有脸的白越质问他:“为什么不救我呢?” 符子缙摇摇头说:“你不是白越。” “白越”也摇摇头。 然后他嘭的一下,变成了一只通体透亮的玉环,从半空中重重摔下,碎成了渣子。 符子缙慌忙跪在地上去捡,用手心去拢那一摊怎么都不会恢复成原状的碎片。 鸿诏出现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的恶疯狂蔓延。 沈衣就在他怀里,沈衣又变成了沈宜君。 符子缙愣愣地低头看沈宜君,看到母亲那张郁郁寡欢的脸。 这样的神情却在目光相接触的那一刻瞬间收敛,沈宜君说:“娘不后悔生下你。” 这是回忆,还是梦境?他的母亲……是这样的吗? 母亲那样的神情,是他的想象,亦或是确有其事?相依为命的那些年,母亲究竟是笑着的,还是丧着脸? 他的出生,真的没有让母亲后悔吗? 转瞬间,眼前又变成他当年科考归来时,小院里挂满的白绫与白纸灯笼。 他到处找,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急得哭出声。 他跪下去求大夫人,一下一下地磕头,大夫人说他母亲染的是疫病,尸身要即刻处理,免得染到活人身上,所以不能让他去见沈宜君最后一面。 他没能再见到沈宜君。 几百年来已经变得模糊的记忆却在梦境里重演了无数次,在他结痂的伤口上撕开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反复地掏挖。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院子里的白幡,越过围墙,看向沈宜君生前最常看向的那片天空。 符子缙终于醒了过来。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睡了很久,但是睡着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做梦。 梦的内容像是在色板上随意泼洒的颜料,没有规律、没有逻辑,只是让睡眠中的他精疲力竭,即便是醒来却依旧感觉累得睁不开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脸湿湿的,一抹果然被眼泪糊了一脸,想来眼睛现在也肿得像个金鱼。 他挣扎着坐起来,疲惫地扫视周边的环境,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在霍成枫家里。 而霍成枫,就坐在床边。 符子缙下意识就想扑过去,如同往常一样叽叽歪歪地跟霍成枫撒娇。然后突然,他想起来:霍成枫已经都知道了。 于是符子缙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感到无所适从。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心脏像是缺了一块的那种感觉。 霍成枫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于是即刻转身看向符子缙。在看到符子缙醒来之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起身离开。 符子缙慌慌张张地下床,光着脚追了两步,“别,别走!”他上前去拽住霍成枫。 霍成枫垂下眼,看着符子缙拽着自己的那只手,眼睛里现出一种怪异的神色。 他把自己的衣服从符子缙手中一寸一寸地抽离,然后冷冷地说:“你没有必要继续跟我演戏了。” “你等等!”符子缙还要去追,然而两条腿却像是不听他使唤似的,像两根煮熟的面条,软趴趴要往地上倒。 他下意识就要拽住霍成枫做一个支撑,然而霍成枫却毫不犹豫地避开了他,往旁边躲了一步。 于是符子缙瞬间失去平衡,猛然倒在了地上,膝盖狠狠地着地,产生出一阵令他头皮发麻的痛感。 跌了个大跤,符子缙也不恼,只是慢慢地把腿抽出来,小声嘶着气坐在地上揉自己的膝盖。 他的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有血色的地方大概只有哭肿的眼皮。身上还有数不尽的血污,有些是自己的,有些可能是鸿诏的,都还没来得及洗去。 霍成枫依旧冷眼旁观,话语间没有半分情感起伏。“符子缙,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对啊,想干什么呢……符子缙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只是不愿意看霍成枫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愿意看霍成枫头也不回地走。 符子缙觉得,这具莲藕身大概是真的被鸿诏打出毛病来了,否则怎么到现在,心口的地方还是这么难受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害怕接触到霍成枫冰碴一样的眼神了。刺在身上,针扎一样的疼。 霍成枫瞥了一眼他摔伤的膝盖,语气冷淡地说:“就算是受伤也会很快恢复吧?之前的每一次受伤都是故意的吗,都是为了骗取我的同情好完成你的任务吗?” 符子缙的回答对他来说似乎并不重要,他继续自顾自道:“神仙是不会痛的吧,所以才会毫无负担地把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 符子缙顿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亦或是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只勉强牵了牵嘴角。 霍成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欧阳忞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符子缙光着脚坐在地上,眼也不眨地发呆。 欧阳忞愣了一下,走上来揉了揉符子缙湿乎乎的脸,“哎呦喂刚醒怎么又哭上了,眼睛都肿了。任务失败也不至于吧,星君还没说要罚你呢。” 他变回狗的样子,窝进符子缙怀里。 符子缙也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有点丢人,就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换了个话题。 他问欧阳忞:“我怎么又到霍成枫家里来了,霍成枫当时不是走了吗?” 欧阳忞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反正他又折回来了……阴曹司的人给你检查了一下,说是神魂损耗太大了,不昏个几天缓不过来,醒了也得养个十天半月的。” “但是他们没人有空安置你,霍成枫竟然主动要求把你安置在他这里,阴曹司的人还夸他是个配合工作的好同志来着。” 符子缙的眼神轻轻亮了一下,“哦,这样啊……” 他又嘟哝着问问欧阳忞:“我一开始就给你传了信,你为什么没来救我。” 欧阳忞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符子缙有点失落,摇摇头说:“算了没什么。” 从这一刻开始,他看向欧阳忞的眼神里,好像多了点什么,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第38章 长在肉里的毒刺 欧阳忞对霍成枫说:“鸿诏这个事吧……因为是星君手底下的人闹出来的事嘛,他现在就要去走流程接受调查,改命簿的事情,现在又要延后了。” “这个吧,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事情是鸿诏搞出来的,你只是个背黑锅的,但是你都接手这个任务这么久了,上面的意思是,让你继续承担霍成枫的安全保护和监视工作。” 欧阳忞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符子缙的脸色,大哭大叫或者生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又赶紧找补了几句:“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白干,星君都说了,事情结束以后立马给你转一个钱多活少的岗位!你不是一直想买房子吗,星君也在帮你物色了,立马转到后勤岗提前开启退休生活也行!” 喋喋不休说了这么久,欧阳忞却意外地发现:符子缙非常淡定,淡定得不像样。 他问符子缙:“你怎么……这么平静啊?” 平静的符子缙平静地点了点头。 凡间呆了几个月,简直磨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现在,他好像是不太急着回去了。 …… 当初把袁思淼送到阴曹司以后,符子缙打算的是过个十来天就去接他,以两边时间流速的差异来说,差不多刚好结束培训。 但是只隔了几天,就紧接着出了那样的事故。加上他又在霍成枫家里昏迷了不知道几天,总之算是彻底把袁思淼忘在了阴曹司。 最后还是曲寻多跑了一趟,把袁思淼送回了人界。 袁思淼自然也从曲寻口中得知了符子缙出了意外,自从回来以后就担心得不行。可是知道符子缙还是跟霍成枫住一块,他又立马熄了火。 实在是害怕霍成枫,弄得他也不敢去看望,只能干着急。 不过好在符子缙终于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主动联系给他报了平安。 敏锐如袁思淼,接通电话之后,他很轻易地就发觉:符子缙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符子缙醒过来的第一天晚上,就给他打电话,约他出去喝酒。 袁思淼嘴角抽了抽,“你就收了神通吧,九死一生刚活过来还喝酒?喝什么酒!身体还要不要了!” 符子缙大叫:“肯定是曲姐给你夸大其词了!我又不是人,本来就是鬼,哪来的九死一生!” 袁思淼一想,好像也有道理。于是痛痛快快答应下来,跟符子缙约好了时间地点。 见面的时候,符子缙倒是像个普普通通的失意的凡人:两只眼睛都是肿的,显然狠狠哭过一场。 袁思淼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选择暂且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符子缙心里也门清,也若无其事地什么都不说。 “听说你任务快要做完啦?马上脱离苦海啦,提前恭喜你。” 符子缙拿肩膀拱他,开玩笑地问他:“我走了,你不难受啊?” 袁思淼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他说:“我这个人呢,平生最信服的第一句话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第二句话是有缘自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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