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峋是不是发现不对了?简峋是不是觉得他那声叫得太恶心了?简峋是不是尴尬到不知道怎么挂电话了?! 池琅脑子里神思飞转,崩溃地揉乱了头发,没形象地坐在门槛上,袖子卷卷巴巴的。 “喂,没事干就过来帮忙。”简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池琅转头看,小丫头片子哼哧哼哧地拎着一包东西,随手丢给他。 池琅接个正着,扒拉了两下,“你装小毯子干什么?” “输液要用。”简燕:“输液时候会发冷。” 池琅愣道:“输液?谁输液?” 简书杉难得换了外出的衣服,慢悠悠地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几张单子和病历。简燕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脸皱巴巴的,“当然是我妈啊。” 简书杉每个月一次的化疗时间到了。 “情况不太稳定。”医生推了推眼镜,“化疗的输液是用来杀死癌细胞的,但药物不长眼睛,同时也会杀死你正常的细胞,这个时候就需要加强血液再造能力和免疫力。” 他顿了顿,叹气道:“可你自身体质不太好,免疫能力不足,又是贫血体质……虽然每次化疗后癌细胞被杀死一部分,短暂地抑制住了,但后面可能会有癌细胞再生的情况,通俗点来说,也就是所谓的生长比消灭迅速。” 简燕紧张地道:“那……还需要化疗几次?” “还不确定,目前先按剩余十五次来。”医生:“后面如果有变化再排,先去住院部安排住院两天,把这次化疗完。” …… 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池琅和简燕扶着简书杉坐在椅子上休息,两个人一左一右像门神,却都是一副塞满了心事的模样,相比之下,简书杉好像还平静些。 “我去跑下手续,你陪我妈。”简燕捏着单子“噌”地起身,闷闷地道。 池琅:“哦,好。” 每次化疗对身体的损伤太大,细胞被杀死,身体的组织再生能力也会变差,如果说别人的脚底有好几层皮的厚度,简书杉的脚底就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挨着地就难受,需要将鞋底垫得厚厚的。所以她很少出门走动,一是难受,二是怕遇上暴晒或天然贫血眩晕。 池琅在简家待了一段时间了,在家时每天能看到简书杉定时吃药,简峋经常给她单独炖一小碗猪肝汤补血,试图使那张气色不好的脸添上几分血色。简书杉平均一个月肠癌化疗一次,一次输液2-3天,输液完回去以后就是池琅刚来时见到的疲惫虚脱模样,至少要恢复几天才能缓过元气。 癌症是最可怕的病症之一,很多人熬不过漫长的化疗,等不到遥遥无期的未来,在中段就被磨灭了意志,选择给家里省一点开支,放弃治疗因为维持身体的西药是无法走医保的,一个疗程下来几万块,十个疗程下来就是几十万,贫穷人家根本撑不起。 简峋那么辛苦地工作,一部分用于还早期简书杉治病借的钱,随着经年累月的金额叠加,似乎离还完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池琅担忧又小心翼翼地看向简书杉,心里梗塞得像被石块堵住了发泄口,怎么都排不出去越发堆积的水量,隐约产生窒息感。 “怎么样?”后面从门诊出来的人被等待区的人问道。 “挺好的!”五十多岁的人笑道:“医生说状态很好,还有四次化疗就结束了!” “恭喜恭喜!” “……羡慕,我老婆还有八次,医生说要再等再看看。” 医院里,每天都发生着人间事,有人欢喜有人忧。 简书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摩挲着掌心的茧。池琅欲言又止,最后也默默地揉了揉手,想不到该说什么。 从进门到出门,简书杉始终没说一句话,全是简燕在那里叽里呱啦地操心询问,她在旁边坐着,仿佛生病的不是自己,无悲无喜。 池琅跟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外面风和日丽,光线甚是明朗,落在裤子边像洒了一层朦朦的光。 许久,简书杉微笑着伸了个懒腰,“里面好闷,我们出去走走吧。”
第104章 正常情况下,陪同来化疗咨询的事都是简峋做的,只不过这次两人怕简峋难请假又忙不过来,擅自挑时间过来,想先住上院了再跟他说。 池琅扶着简书杉在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里晃荡,好在空气还不错,闻起来都是清新的草木香,简书杉常年在室内待着,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气色都好了些。 好一会儿,她走累了,迈向室外的休息长椅。池琅先她一步,从兜里抽纸擦了擦上面的脏灰和水汽,“来,坐。” 简书杉扑哧一笑,“小琅恋爱了吗?现在好细心哦。” 池琅被戳中心事,顿了顿,昂着脖子道:“没有谈也能细心啊。” “这倒也是。”简书杉想了想,比了一下,“但感觉你比刚来的时候……嗯……变化了一点。” 池琅挠了挠头,干笑道:“哎,往事莫提,当时是傻的。” 吊儿郎当耀武扬威的,完全住不惯贫民窟一样的屋子,去哪儿都要厌恶地挑一下坐的地方。哪像现在,成了一只随便坐门槛的家养土狐狸,逐渐习惯吉民新村的氛围并自然地融入其中。 若是池宗源看了免不了皱眉,但池琅觉得,挺好的,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简书杉笑道:“你也只来了一个多月吧。” 池琅噎了一下,“一月……如隔三秋,四舍五入我待了三年了。” 简书杉好奇道:“好像没看过家里人给你打电话?” “国外待着呢,长途电话贵。”他脑子转得飞快,“而且有时差,我每次等不到半夜就睡了。” 怕简书杉多问下去,池琅连忙转移话题,指着头顶的枝头一片绿里夹着的橙红色,“杉姐你看,这花开得挺好,什么花啊?” 简书杉抬头看去,眯起眼确认道:“那是……木棉花。” 池琅:“啊?我还以为木棉花都是白色的。” 简书杉摇摇头,“白色的木棉花很少,靠着户城的气温很难长出来,所以基本都是橙红色或者红色的。” 木棉花花冠生五瓣,花败之时,花朵会逐渐掉落,叶子生长出来,拉得微微下坠。这波木棉应该是这一季的末期,花瓣单薄衰败,看起来摇摇欲坠,在大风的吹拂下,只有坚强的木棉花花瓣才能保证和花冠不分离,坚定地持续盛开,等待落幕。 康复区小花园里种满了木棉树,于上空连成一片,在生命的尽头尽力描绘出绚丽,简书杉忽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笑道,“我挺喜欢木棉花的,花期短,却盛开得很漂亮。” 池琅屁股在座位上快扭成了麻花,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花语里“生机勃勃”的意思,对于那句“花期短”难受得很,起身道:“口渴了吧?我去买水。杉姐你等一下。” 简书杉张开的嘴唇动了动,慢慢地抿紧,微笑道:“好。”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不得一些话,一溜烟跑没影了。简书杉安静地靠在长椅上,视线落在来往的病人身上。 四周都是康复训练的病人,有的人坐着轮椅,有的人拄着拐杖慢慢地走,身侧基本都有人陪同,简书杉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削瘦而苍白。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简峋和简燕很小的时候,她身体还没这么差,嫌支出太大就把小病拖着,直到简峋上了高中,她才被儿子要求一定要接受系统的化疗。 简燕比简峋小两岁,懵懵懂懂的,最深的印象就是哥哥定期带妈妈去医院看,回来的时候简书杉总是很疲惫,家里的开支越来越紧张,简峋在家里待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时常到深夜才回来,累得倒在床上就睡。 对于穷人来说,小病不当回事拖成了大病是最可怕的。本身的肠胃病拖成了严重的病,便后出血异常去诊断,才发现这是肠癌。 癌症。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最可怕的字眼,代表着遥遥无期与失去希望。 简书杉如今已经逐渐平静了。 因为这种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法挽回也无法倒退,只能顺着事情的方向往前走,能撑得一时是一时,若必要时需减少支出,她也愿意…… 然而依简峋和简燕的脾气,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两个孩子长得越来越好,简峋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吃了不少苦,简书杉一直觉得很愧对他,多次思考过……也许当时选择不生他是对的。 可转念一想,就是因为生得这么好,这么懂事又有自己的思想,还是一件好事毕竟他是自己最爱的生命之一,是无法更改的最重要的存在,也是自己和“那个人”最无可替代的家人。 没有简峋她也许就不会来户城,没有来户城就不会捡到简燕,更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人生就是如此难料,她不后悔,但自觉对两个孩子亏欠甚多,时常压得心里难受。 简书杉是个看起来温柔却骨子里坚强的女人,或许因为在那个年代作为未婚妈妈遭受了太多,现在对很多事情都是淡然接受的态度,待人显得平和柔软。 很多事情她知道也不会点破,比如池琅异常的到来,池琅含糊其辞的“家人出国”,简燕那天突然抱着她的膝盖哭,更比如简燕这段时间忽然穿上了裙子和短裤。 这些都是很好的变化和生命中惊喜的“小意外”,代表着老天对她很温柔,保留了最好的东西给她,所以能活多久都看造化,看老天赏不赏脸。 她对于一切,平静接受。 思绪乱转间,一片橙红色的花瓣悄然落在膝上,给素白的长裤添了几分明亮的色调,简书杉拈起那片花瓣,细细地打量着上面的快要干枯的茎叶纹路,就像指腹的纹路,在无知无觉中标记着开始与落幕。 她的眼睫垂了垂,微风拂过面颊,将枝叶间的一些花瓣吹落下来,簌簌慢慢的。 可这阵风很短,枝头的簌簌声未停,简书杉疑惑地抬起头,恰好被花瓣落了一身,乌黑里泛着一点银丝的发梢间沾上了妍丽的颜色,充填了几分生气。 “唰啦”漫天的花瓣掉落,就像被人拼命摇动下起了花雨。 她的视线看到枝叶间一双熟悉的球鞋,扑哧笑了出来,招了招手,“上面危险,下来吧。” 球鞋缩了下,慢慢地藏了进去。 薄薄的末期木棉花瓣落满了手掌和座椅,路过的病人惊奇赞叹地看过来,简书杉伸手接住了花瓣,直到被橙红色落了一手,好似漂亮的一生,在短短的花期间绚烂绽放。 她坐在风声和落花中,慢慢地闭上了眼倾听着树的声音,直到掌心一坠,引得她睁开眼看去。 一朵单薄细弱的木棉花躺在她的掌心,埋在橙红色中仿佛异类,却让简书杉一愣。 头顶的声音响起,池琅探出脑袋,笑嘻嘻地道:“你看,这棵里面有白色的木棉花虽然难生长,但还是有的。”
335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