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琅:“什么……意思?” 简峋面对着如此坦诚的他,再也没有隐藏下去的勇气。沉默片刻,简峋轻声道:“先听我说。” 池琅下意识想看向他,却被简峋按住了脑袋,无法转头,只能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听他缓慢而艰难地道:“别急着反驳我,听我说。” 一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某些时刻对于他来说,就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关于抉择,关于贫穷,关于无法避开的……某个人。 2016年12月下旬,池琅消失后,医药费其实比他想象中用得更快。 因为药物药剂都是进口的,批次不够,只能更高价地买,简燕1月份又要准备艺考,学费也不能断。简峋四处筹钱、奔波兼职,钱却依旧比水流得快,急得他晚上无法入眠,撑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跑夜间闪送。 就在快搬出ICU病房的那天,简峋连着倒了几个班,拖着疲惫的身体缴费时,忽然被主治医生告知可以申请一个慈善基金会的大病补助名额,尝试申请医药费补贴。简峋已经疲惫至极,死马当活马医,写了一份申请说明并附上证明材料,经由医院内部系统提交官方。 很快,几乎一天半后,医生就告知他的申请通过,可以先领取第一批次的医药费补贴。简峋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直到账户忽然到账二十万元的,才感觉到震惊。这个时间点就像掐好了,赶上了简书杉本应该被搬出ICU的时间,简峋将各项审批材料检查了数遍,确认无法律问题,才咬咬牙,救急地拿这笔钱汇入医院账户。 待简书杉在ICU安稳住下后,简峋忙完下午的工作,越想越不对,跑去查付款账户。结果就是这么一查,顺藤摸瓜查出了那头的人岱鸿云。 二十年都没见过的父亲,忽然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比简峋的血液凉得还快。 那一瞬间,所以仅存的希冀都被摧毁。现实告诉他,即使他再不情愿与这个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出现交集,他最终还是拿了对方的钱去付了医药费。 见一面吧。他打电话过去。 血缘真是神奇的存在,直到简峋与他面对面对峙,才意识到自己母亲所说的“小峋和他很像”是什么意思。因为真的很像,简峋和他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或许因为男人已经四十多岁,简峋站在他的面前,显得年轻、更有生命力,也更高挑英俊。 因为简峋的长相,还有一部分是糅杂了母亲的柔和,温柔时更像她。 【“你妈的医药费马上就得清缴,不然你以为她能撑下去?”】 对面的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解释自己为什么多年都没出现,也没有提其他的事。简单说了几句就开门见山。 诸多的怒意涌上简峋心头,他感觉就像一只被人掌控的蝼蚁,任人抛弃和拾回,对方甚至不带任何情感波动。他很想拒绝,然而付出去的医药费已经收不回来,而简书杉的生命就与这些钱联系着,每一分钟都在飞速地花着钱。 简峋拳头捏得嘎吱作响,气息渐重。 一方是家产无数的企业家,一方是贫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还供养着妹妹和母亲的大学生。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很久,久到让简峋的神志都产生了被粗绳磨得血肉模糊的刺痛。最后,他为了家人,破天荒地低头了:【“……这钱我会还你,连本带息。”】 岱鸿云:【“还?依你现在的能力,恐怕是还不起的。”】 简峋固执道:【“按市面上贷款最高的利息来,我会还你。”】 对方审视他片刻,冷不丁道:【“你可以选择答应另一个条件。”】 简峋:【“什么?”】 岱鸿云:【“无论你妈的病能否治愈,你和她都来我这里。你为我做事,要与你妹妹断绝关系,岱家不养无关的人。”】 岱鸿云顿了下,平淡地道:【“我会给你股份和你以前缺少的所有东西。”】 简峋手背青筋暴起:【“我不缺任何东西。”】 岱鸿云笑了声:【“你确定?”】 【“不用多说,你就按市面贷款最高利息算。”】简峋面无表情地道:【“这种条件,如果我妈知道,她也不会同意。”】 岱鸿云掀起眼:【“那你要让她知道吗?”】 简峋霎时抿紧了唇。 所以,他没有和简书杉、简燕提借钱的事,更没有提岱鸿云出现的事。就连给池琅的短信里,都没提岱鸿云的存在。 在他这个年纪本该很平常的情绪,降临在了他的头上,简峋第一次如此害怕,因为怕说了,就会被……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依旧在奔波着兼职,努力凑钱,想要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尽快解决这个债务,好与那个人两清。好在简家的财政支出都是他在管理,也避免了简燕发现后冲他发火。 除了主治医生、他、岱鸿云,没有人知道他找岱鸿云借了二十万先补上了医药费。而按岱鸿云的意思,若后续治疗还需要,他可以继续提供医药费。 ……谁料简书杉的身体越来越差,若非ICU帮她吊着命,她可能几天内就飞速离去了。 住ICU的治疗过程也很痛苦,简燕有时候透过那扇很小的玻璃窗往里看,只是一眼,就撕心裂肺地哭出声。简峋捂住她的眼睛,沉默地任其依靠。 两道身影坐在长廊里,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陷进了深深沉沉的噩梦。 【“你母亲的情况不太乐观,这样的晚期,彻底治愈很难,只能不断加大治疗力度,尽量延长生命。可能在ICU里还能多撑一两年,躺到去世,但这个过程是极度痛苦的,因为意识清醒的同时身体无法动弹,还要不断接受穿刺、药物刺激的痛。”】 【“……”】 探病的半小时里。 【“小峋,医生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 【“……我的身体情况,我知道的。”】 【“不要。”】 简书杉声音沙哑,忽然道:【“小峋,他是不是来了?还借钱给你了?”】 简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嘴巴张了张,不擅长说谎的他脑子此刻一片空白。 简书杉定定地看着他,眸光微动:【“你是我的儿子……你这几天在烦恼什么,我能看出来的。”】 能让简峋情绪波动这么大的事,必定是医药费有关,也必定与那个人有关。母子的血脉一线相连,简峋细微的小表情,都能被她看出来不自然。 简峋手足无措的样子像做错事的小孩,两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眉眼低垂,脸色苍白:【“对不起,我……我……”】 女人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力道微弱,但很温柔:【“没关系的,妈妈明白。你已经很辛苦了。”】 简峋颤抖着,面庞埋进她掌心,眼眶悄然发红。坚持了这么久的情绪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轻易就出现了裂缝,无法克制地漏出些许脆弱和无助。 对不起……对不起。 他现在好像只会说这句话,不断地重复着,满是惶惑。 【“别责怪自己,也不要内疚。”】简书杉的手摸向他的额头,然后抚摸着他的发顶:【“你真的很累了,已经承担太多本不该属于你的责任。”】 【“不,不是……”】 【“其实妈妈早就看出来了,但妈妈看你这几天越来越不对劲,怕你憋得难受才说的。”】 【“我……”】 【“所以不是因为他的钱,也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妈妈躺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也想了很多,现在只是单纯地觉得……”】 简峋预料到她要说什么,惊慌失措地打断她:【“不要。”】 简书杉叹了口气:【“小峋啊……”】 简峋一滞。 【“妈妈坚持了这么久,实在是太累了,这里天空总是一样的颜色,不好看。”】简书杉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温柔俏皮的笑,眉宇间却泄露出满满的疲惫:【“所以……妈妈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出去多陪陪你们,可以吗?”】 在ICU,每天只能探病半小时,除此之外便是麻木的时间流动感和漫无边际的白色。搬回普通病房,虽然眼睁睁看着时间在加快流逝,但身侧总围绕着亲人,与之相依相伴。就连普通的病房的窗户,打开后都能看到明亮的蓝天。 简书杉让简峋不需要再找岱鸿云借下一笔医药费,也让他暂时对简燕保密医药费的事毕竟这小丫头的脾气,他们再清楚不过。若说了,简燕必定会为原本可以凑齐医药费的她执意搬回普通病房的事,闹得不吃不喝、闭门不见,死都不会同意。 或许,等到她在长大一点,简峋告知她时,她才能心平气和地理解简书杉这种心情。 然后他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没有岱鸿云来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安稳地度过一家三口的最后时光。 就连在附近病房的人,现在回想起来,都能清楚地记住那个女人温柔和善的笑容。 “我原本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跟小燕说,但后来看到小燕突然发火,又看到她留的那封信。我……”简峋闭了闭眼,“我以为……被她发现了我找岱鸿云借钱的事,她不肯原谅我。” 【“你为什么还跟他拉拉扯扯,你是不是想跟他走?你对得起妈妈吗?你走啊!你倒是走啊!!!!!!滚啊!!!!!”】 【[你肯定拿了那个人的钱,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不滚我便滚,我不想再跟你待在一起了你这样真让我恶心!!!!!]】 池琅呆呆地听着,忽然反应过来他当时为何五年里都不敢靠近简燕。因为他真的以为简燕是因为这件事才如此痛恨他。 不是因为简燕的怀疑和痛斥,而是因为他确实做了这件事。 简峋:“直到你那天和她谈话,开着通话,我才知道是她不想拖累我而故意说的,并非知晓真相。我很庆幸,但也更紧张了。” 简峋低垂着眼,“因为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跟她说那件事,我不知道她会给什么反应。” 池琅脸蛋轻轻地蹭了下他的脖子,“简哥。” 简峋:“包括你,我先前也不知道该怎么提起这事。” 紧贴的胸口心跳声一震一震的,池琅察觉到他的紧张,环住他的手蓦然收紧,“简哥……” 简峋没再说话,呼吸炙热滚烫。 他在害怕。池琅敏锐地感觉到,心窝一酸。 这种情绪放在简峋身上可太奇异了,池琅眼睛眨了眨,脑内忽然思绪万千,想起了很多简峋微妙的小动作和欲言又止的话语。原来不止自己怕提起医药费的事,简峋也怕提起,所以两个人都从未深入讨论过这个问题。 真是阴差阳错。 池琅懵然地道:“所以你怕我会像燕子一样对你发火,因为你找岱鸿云借了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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