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爷爷身体很好的。”方亚男解释道:“他以前是军人,养成了不熬夜、早起锻炼的习惯,作息稳定,吃的也健康。有时我觉得他比我们健康,每天装上假腿,可以拄拐杖走一万步。” “……”一万步,少爷的腿会废。 池琅:“……可能我才是89的。” 方亚男:“噗……放心,外出时有吴杨叔推轮椅,现在残疾人设施挺健全的,去哪都方便。” 池琅:“他们去哪了?” 方亚男:“也是最近突然想起来的,周姨和吴杨叔要带他去当年抗美援朝的地方看看。 池琅:“去朝鲜旅游了? 方亚男:“是啊。” 说着,方亚男翻开群聊天记录,点开一张照片。 迎面而来,就是周兰两只手举着纱巾,在允许拍摄的景区迎风招展,pose极其经典。 池琅:“……” 下一张,是周兰和同行的旅游者一起举纱巾,摆成百花齐放的造型。 再下一张,周兰蹲下来,一脸笑容,上面用纱巾摆出三花聚顶的造型,衬托中间这个神气的中年女人。 池琅:“……” 见池琅憋得肩膀发抖,方亚男尴尬地往下翻,“弄错了。” 好半天,她翻到一条视频。一打开,罗六背对着镜头,周兰从举着手机录视频的吴杨手里夺下手机。 [“不知道靠近点拍啊?我来!”] [“行行行。”] 镜头在吴杨脸上闪过了一下,池琅终于看清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与五年前区别不大,但因为手头充裕气色也好了许多,不再像以前灰扑扑的。 等到视频贴近,原本还在唠叨的周兰没了声音。 因为罗六满是皱纹的脸上,一道水痕异常清晰。 他看向景点的眼神朦朦的,充满怀念,似乎在回忆着牺牲的战友。也许一路上他已经说了很多,此刻到了记忆最深的地方,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拳头紧了又紧,苍老的手背青筋暴起,紧握的拳头颤颤地贴住胸口。 周兰知道他在悼念过去的人,便静静地在旁边站着,没有打扰他,顺便拍了一下四周的景色。许久,视频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我这辈子就出了两趟国……也可以了。”] 周兰大喇喇地道:[“怕什么,以后还可以尽情去。去到你跑不动为止。] 直到视频关闭,池琅还久久无法回神。 半晌,他叹了口气,看着方亚男刷动群聊记录,“燕子在群里吗?” 方亚男:“不在。当时问她,她不想进群。” 一看群列表,也没有简峋。 池琅忽然反应过来,他俩和好是这两天的事,之前都不进群……可能是怕在群里撞见吧。 “太好了。”池琅接受了如此庞大的信息量,由衷缓慢地感叹道:“你们现在过得都好,我就放心了。” 池琅看向方亚男:“胜男……还好吗?” 方亚男:“挺好的,现在上小学了。” 池琅愣道:“户口问题解决了?” 他很清楚地记得,方胜男的出生没领出生证,也没有户城户口,连生病都不敢去医院,只能在家里关着。别的小孩到处疯跑玩闹,方胜男却只能缩在一堆大人中间,玩着小布条,用无人教导的贫瘠的语言力表达自己的意思。 池琅不止一次看到过她扒在窗口往外望的神情,大眼睛忽闪忽闪,很向往。然而她的出生对于重男轻女的方家来说实属负担,对于方亚男来说也是沉重的责任。 ……一切要怪只能怪想生不想养、生了女孩又后悔的可怕思想。 “心怡和李律帮我解决了。”方亚男叹了口气,“我真的很感谢他们。” 池琅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方亚男:“胜男快放学了,我下班了刚好去接她。” 池琅:“?你和她住一起?” 方亚男:“是啊。” 她点亮手机屏幕,给他看照片,“你五年没见她,她现在已经九岁啦,变化很大的。” 这是一张班级合照,照片上的女孩齐刷刷扎着马尾辫、短发,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方亚男放大照片给他看,一张与方亚男有三四分相似的女孩面容隐入眼帘,池琅抓着她的手机,心脏忽然一紧。 照片上的女孩褪去了四岁的稚气,对着镜头露出统一的笑容,挤在一堆同学中间,系着鲜艳的红领巾,做出少先队员的手势。 方亚男滑动照片,下一张是方胜男跟小朋友堆沙子城堡的图,小裙子蹭得脏兮兮的,但没有补丁。再下一张,是方胜男睡着的样子,她抱着一只肤色略深的胳膊,脸蛋紧挨着,依赖又放松。 一张又一张,一幕又一幕,描绘出了方胜男现在的生活状态。虽不算大富大贵,但起码衣食不愁,可以上学,也可以交朋友。 对于别人来说很普通的人生,竟是她过往最可望不可即的。 池琅看着她滑动的页面,先前艰难才忍住的情绪忽地沸腾,胸腔渐渐的火热,一颗激动难言的心在胡乱蹦跳,想感慨些什么,竟不知该如何描述,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声,“……太好了。” 照片上的方胜男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记忆里,池琅第一次跟她说话时,对方从篮子里扒拉出一块破布,在他膝盖上叠来叠去,察觉到池琅在看她,便将小破布挡在身后,乌黑的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很紧张。 【“……”】 池琅和她对视了两秒,慢慢地,用脚将小篮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方胜男视线在他和篮子上面来回瞄动,像只怯生生的小猫,还是不敢伸出手。 池琅抽出蓝色的废布和一圈荷叶边,揣到她手里,然后试探地伸手戳了她的脸。 【“……要拿就拿走呗。”】 然后方胜男眼睛就亮了,点点头,兴奋地看着手里的“礼物”。 一年间的时间在孩子的身上变化最大,池琅一眨不眨地盯着照片,掌心憋出了汗,只能无措地收紧手指,任由胸腔内震得更厉害。 咚。 咚……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他好像……也感同身受得幸福了起来。 池琅艰难地将视线从上面抽离,看向方亚男,“我还以为……胜男被你爸妈带走了。” “我爸妈回乡下了。”方亚男坦荡地道:“他们不习惯户城的生活,还是想回乡生三胎。胜男被我协商留下了,由我提供学费,照顾她学习。” 现在三胎政策已经出台了,他们即使再生一个孩子也不犯法,可谁也不能保证这胎是不是男孩。 池琅张了张唇,“那你不是很容易被……”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方亚男抬起眼,“我跟在学长身边接触过相似的案子,见过女孩长大后挣钱全都上交父母供养弟弟的情况。” 池琅委婉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方亚男:“放心,我现在可是熟练掌握着法律手段的人,会用法律保护好自己。我会尽到应尽的赡养的义务,但我不会随便被人控制经济、任人宰割了。” 末了,方亚男将发丝撩到耳后,“还记得我说过的吗?” 池琅和她对视着,福至心灵,“记得,你说如果能把法律运用得当,那就……” 【“如果能把法律运用得当,那就是远胜于武力的武器。”】 方亚男点点头,认真道:“法律是我帮助别人的方式,也是我保护自己的武器。我不会再变成别人眼里软弱可欺的那种人,但我会在能力范围内,让需要帮助的、无法上学的女孩子获得上学的资格,起码让她们有选择的权力。” 法律本身无善恶之分,全凭使用的人怎么做。正如同香港立法院外面的正义女神忒弥斯雕像,右手持着代表公正的天秤,左手持着象征权力的剑有“权力”不是坏事,但连基本权利都被人剥夺,便再无公平。 律师接案都要收费的,就连法律援助都是政府给予补贴。这间律所的实习方律之所以如此忙碌、出名,就是因为她会无偿为女孩们接一些案件,有的是被虐待毒打,有的是被生理侵犯,还有的是被人当工具物利用、践踏基本权利。 她的每一分钟都是在与时间赛跑,从不停歇,就像胸腔里燃着一团永动的火焰,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给予她的当事人帮助。 那么多的案件卷宗塞不下实习律师分到柜子里,李律便帮她申请了单独的办公室,整间屋里放满了纸质材料,有的是还在处理中的卷宗,有的是已经结案的记录文件。池琅没注意,其实每一个档案上都写着名字,正如同夜里被点燃的细微星光,总会在未来焕发出独属自己的那丝光亮。 或许因为她在雨中被人撑过伞,才会想为别人撑伞。 方亚男没有多说,双手紧握,再次郑重地道:“谢谢你。” 池琅指尖顿住。 “曾想过等你回来后,我有一句话一定要跟你说。”方亚男眼眶微微泛红,“谢谢你和所有帮过我的人,真的谢谢。” 这句话不是只针对池琅、简峋,还有李律师,赵心怡,王寸,成秋,心理学学长等一系列帮过她的人。 池琅看着她,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急躁跳着,鼻尖都沁着汗,喃喃道:“……太好了。” 【“我他妈直接跟你说吧,方亚男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现在不想管了,她爱上学不上学的,他爸妈要是再来问,我就直接告诉”】 【“池琅。”】 他不是没有过犹豫,他本身就不是个真善美俱全的完美人格,甚至可以说满是缺点。但好在有人陪着他,引导他,告诉他其实本性并不坏,也不是自己嘴毒说的那样。 也是因为跟这些人的相处,他才学到了很多。 【“……今天我去了亚男那里,她说,你前几天去看她了,给她带了很多东西。她的爸妈确实不是个东西,换做是我,我也想离家出走。”】 【“可她……她还给我糖,给我糖……”】 【“简哥,我不是故意那么说她的……我想帮她的。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一生气就说了些奇怪的话,很奇怪的话。”】 太好了。 他还是选择了自己心底想做的选择,真的帮到了方亚男。 池琅瞬间也红了眼眶,两只手穿入发间,很用力很用力地揪住了发丝,艰难挤出声。 “真的……太好了。” 他最想念的那些人,原来都过得很好。 . 抑郁症的人心理负担是很重的,特别是池琅这种被老池PUA久了的,会把杉姐的死、其他人这五年没有经济支持而过得不好全部怪在自己身上。 所以池琅潜意识里对于自己消失了五年有些愧疚,回国以后也不敢面对过去的往事,再想念也不敢回去看,生怕被熟悉的人指责、质问为什么离开、为什么没有救简书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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