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签完合同,她才知道那三套房是近郊的三间破顶的农民棚屋,连推倒在地皮上重建都要花钱。周兰气得上火,在家吃不下又喝不下,病殃殃地躺在床上,差点气疯掉,全靠吴杨照顾她。吴杨心疼,直骂她糊涂,贪小便宜的代价总是拣芝麻丢西瓜。 这时,谁都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半年后,那三套棚屋因为在户城的区域规划线上,面临拆迁的补偿问题。当时那一片区的所有农房都被拆迁,每间补偿户城市中心一套房外加一百万。 三套房,换成了价值几百万的三间市中心住房和三百万元。而那片区域,规划了一个巨大的科技园区,政府招商,不断有五百强公司入驻。手里有钱有闲的农民经常戴着绿水鬼手表、开豪车去那些公司当清洁工的,所以公司内部渐渐流传起一句话:“公司扫厕所的说不定都比老板有钱。” 周兰阴差阳错获益,瞬间腰不疼腿不酸了,欣喜若狂地住进户城市中心的房子,过上了钱放银行领利息、每个月收租金的日子。手头资金充足,日子过得美了起来,周兰时常感叹如果当时没借钱给J.CL,或者收到简峋给的钱后没有帮助那熟人,也许就不会过上现在的日子。 一旦冒出这样的念头,她就开始研究起炒房的事,可惜现在户城的房价已经够高,她资本金不够也不想卖手里的房,怕承担太大的风险。简峋便建议她可以尝试用手里的房子,再额外租赁几间,隔开做成创业、学生公寓。 周兰是个行动力强的,当时被池琅哄着找J.CL员工时的效率就可见一斑。说干就干,她马上用手里的钱和讨价还价的能力,选定区域租了房子,提供相对于市场价低些的房租,吸引刚创业、刚入职捉襟见肘的学生入住。她不是没想过把房价定在市场价,但一看到那些为创业东奔西走的年轻人,她就心软了。 那样的孩子们,很像刚创业的J.CL一众学生……尤其是突然消失了的池琅。 先入住,免收几个月租金,可用少量股份做抵押。别人说她周兰转了性,好端端的房子不收租金就等于每个月在损失钱,可实际上她还是那副多嘴多舌的样子,每次去看那些学生、创业者,虽然说着没文化的话,但总会带些生活必需品给他们,就像在弥补着自己过去无能为力的事。 【“反正你们一个两个都看不起我!随你们怎么看不起我,我就是生儿子没儿子养!我就是没文化,初中学历,穷人病,字都识不全!”】 她的儿子不愿意理她,但她好像忽然有了很多孩子,愿意跟她说说生活里的事,在失意的时候跟她诉苦,在成功时激动地拥抱她。她还是那样粗鲁、没文化、倔强、嘴碎,但再也不是被人瞧不起的“母亲”。 两三年间,有几家初创小公司迅速发展并成功获利,或分了1%的股份或给予房租的报恩,周兰一跃而上,将创业公寓置办得热火朝天,越干越有劲。 周兰的变化是最大的,池琅听后惊呆了,半晌才想起来道:“那李新这些年有联系过她吗?” “有。”方亚男:“振振的支气管炎需要医药费,李新希望周姨借一百万给他。” 池琅怒道:“他好意思?当时没钱就把他妈踹老远的,现在见他妈有钱了,就厚颜无耻地要房子?周姨可不能给他,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周姨一开始心软了,我就帮她跟李新聊了聊,发现他其实暗地里想要的是周姨手里的所有房产……然后周姨就心冷了。”方亚男道。 池琅松了口气,“幸好有我们方律师。后来呢?” 方亚男:“周姨签了一个协议,不再接受他每年的赡养费用,但也不会把遗产给他。” 池琅:“这条件李新会签?”这一听就李新吃亏啊。 方亚男:“一开始不同意,可周姨在协议里写李振的所有医药费都是她付。这样一算,还是帮李新节省了很多钱,他们夫妻两的担子也没那么重了。” 池琅:“怪不得……” “周姨说振振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有错,所以她会继续无条件地爱着振振这个孙子。但李新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应该再无条件地依赖她。”方亚男眨了眨眼,“周姨说医药费可以提供,但他们必须同意一件事” 说着,她点开一个“一家亲”微信群,往上翻聊天记录,翻到一个视频,好像是周姨发的。 视频一点开,是在一间小学门口,背景声是窸窸窣窣的雨声,一队又一队的学生从里面出来,有的打着伞,有的是和同学挤一把伞。 [“白天刚到的羊城,刚好赶上振振放学,我来接他,给你们看我孙子长什么样。”]背景音忽然冒出周兰的声音,喜气洋洋的,[“我孙子长得忒俊,多看几眼都是福气!”] [哎!来了……振振!] 没一会儿,一道小身影从人堆里挤出来,欢快地往屏幕这头跑,红领巾挂脖子上左右摇晃。周兰不停说“跑慢点”、“别急”,对方却未停下,而是闷头扑了进来,脆生生地喊:[“奶奶!”] 一只手摸了摸小男孩脑袋,周兰还没说话,就被他牵住了手,听他道:[“奶奶就带了一把伞吗?”] 周兰愣了下:[“怎么了?”] 闻言,李振将红扑扑的脸蛋贴住她的胳膊,眼巴巴的:[“同学都跟爸爸妈妈一起打伞,奶奶总不跟我一起打伞……我要跟奶奶打一把伞。”] 视频里忽然没了声,雨水将镜头糊得乱七八糟的。 待再次有声音时,是吴杨的叹息声。 [“唉,你啊……突然哭什么,给振振看到了多不好。”] 接着,视频就被强行掐掉。 “……”视频这头的池琅愣了好一会儿,抬眸道:“周姨现在可以随便见李振了?” “对。”方亚男颔首:“这就是他们谈的条件。” 周兰是个容易好心办坏事的性格,之前带错地瓜干之类的特产,把李振的支气管弄复发,便再也没被允许去羊城见他们。现在周兰注意了很多,成天查什么对支气管好,忙碌于照顾孙子。 她在羊城租了一套房,想李振了便过去看看。反正现在手里有钱,再也不用为交通费发愁。 池琅听到这处理方式,心里舒坦许多,但还是禁不住好奇心,“视频里另一个人是……吴杨叔?” 方亚男:“是啊。” 池琅挑了下眉,戏谑道:“他俩还是成了?” 方亚男:“嗯……算吧。” 池琅:“什么叫算吧?” 方亚男之所以很疑惑,就是因为吴杨这些年也没闲下来。周兰在不断地折腾忙活,吴杨则做起了专职手工匠人的活。以前的他最多帮人维修、做点木工,自从简燕开始开展微博事业,他也像免费帮助J.CL做logo牌一样,在简燕最缺资金的时候,帮她做些手工饰品。谁料Arica女士后来越来越火,一把带火了吴杨的手工产品,Beaut甚至专门开出一条手工定制生产线给吴杨监管。 原本在周兰眼里不算正经活的工作,换了个年代和地点,竟契合上了现在年轻人最大的的需求私人定制。简燕曾建议他做直播,可惜吴杨是个不擅长动嘴皮子只适合闷头做事的性格,该计划便不了了之。可就是这样的性格,给他添上了“神秘”、“大师”的标签,他开了一家手工设计品店,Arica女士在红了后跑去跟他拍照,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挂墙上作宣传,加上他手工本就好,现在生意完全不愁,别人都是排号等他看眼缘接单。 只可惜,吴杨和周兰虽然现在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一直没结婚。 池琅惊诧道:“潮啊!他俩都这个年纪了还学年轻人同居,玩情趣吗?” 方亚男:“不是,吴杨叔总觉得周姨现在很有钱,他就像吃软饭的,所以一直在闷头赚钱,想把事业做大再说结婚的事。周兰也拧巴起来了,说当年没跟他成就是他犹犹豫豫的,等她被有钱男人骗走了,才知道从老家追来户城,还只敢住隔壁所以这次非要等到他先提这事。” 【“你就是脾气倔,你就是好面子!活了一辈子,全冲着面子活了!”】 池琅:“……” 这是什么中年……爱情游戏?两个人兜兜转转,折腾来折腾去,都住在一起了,跟夫妻也没什么区别,但就是梗着脾气不领证。 “而且你想什么呢,”方亚男笑道:“他俩分开住不同屋的,家里还有罗爷爷。” 池琅:“老罗头?!” 方亚男:“林婶被儿子接走了,所以现在只有他们三人住在市中心的房子里,互相照顾。”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他们三个人正是如此。 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凑成了中年夫妻和老父亲的组合,旁人看了会觉得奇怪,但知晓的人都觉得再合适不过。周兰如此热心,当年曾经就为了罗六的腿伤旧病找李新借过钱,说明彼此之间关系早就不止于邻居,而且……一个话多细心,一个闷头做事,一个需要人照顾,确实正好。 池琅试探道:“那……吉民新村的房子,还在吗?” 方亚男:“吉民新村没拆,房子还保留着,他们三个人偶尔回去住住。” 池琅松了口气,但想不明白,“住在市中心不是挺好吗,回去住干什么?” 方亚男:“周姨说市中心人都不下楼,每天在小花园等半天,都没人来唠嗑,无聊死了,还是吉民新村热闹。” 池琅:“……” 池琅几乎可以脑补出周兰说这话的表情。当下就回忆起她当时眉飞色舞、摇着蒲扇坐在村头跟七大姑八大姨嘀嘀咕咕、唠嗑的模样。 那场面,连狗经过都要被指指点点。 方亚男:“吴杨叔是陪他们一起的,罗爷爷则是为了等他儿子回来找他。” 池琅指尖一顿,“老罗头……都89了吧?” 方亚男:“是啊。” 【“我离开的那天是个夜里,他们站在门边看着我。但我有很想做的事情去做,所以跟他们道别了,在这颗树下。”】 罗六这一生基本都在等待中度过,醒来是那颗大树,睡着还是那颗大树,可谁也没法掰动他的执拗。这件事就是埋在他心底最大的心愿,如果没有等到,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安宁。 或许他也不是一定要见到自己的孩子……而是期盼着至少能知道他们过得还好,在某个地方平安地活着。 池琅低吸一口气“他们住在哪,我等会去找他们看看。” 方亚男:“可能现在不太方便。” 池琅心底咯噔一下,“难道老罗头……” 方亚男:“?不是,只是出国了。” 池琅:“……” 池琅:“吓死” 下一秒,池琅瞳孔巨震:“出国了?” “老罗头89岁,出国了?????” 妈呀,他还只有一条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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