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穆于却出乎意料的强大,即便幼年的基础非常糟糕,可一旦给予足够的机遇与时间,便会展现出惊人成长。 在离开的一年里,穆于脱胎换骨,洗尽铅华,轻舟已过万重山。 留在原地止步不前的,从来都只有周颂臣。 周颂臣分明也觉得疲累,胸腔像被流星拖尾点燃了一般,撕开大气层,发出尖锐嗡鸣。 穆于漫不经心地伸手探入他的胸腔,在里面胡乱搅一通,又毫不在意地收回了手,当下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周颂臣盯着眼前寂静黑暗,听着耳边清浅的呼吸:“还真是块花岗岩。” 穆于没听见,即使听见了他也不会在意。 第二日晨起时他多了新的烦恼,隐形眼镜摘了,没有新的替换,他看不清。 观星峰上雾气颇重,能见度低,周颂臣拄着手杖,冲穆于递出了自己的手。 穆于眨了眨无法聚焦的眼:“我怕连累你摔倒。” 他和周颂臣,一个高度近视,一个脚踝骨折,老弱病残凑作一堆,只能互相连累。 “牵着。”周颂臣声音在带着寒意的初晨中响起,像是也沾染了些许冷清。 穆于没再纠结,握住了对方的手。 观星峰夜景甚美,晨初景色更是宜人,可惜青山绿水,穆于无福观赏。 一路分花拂柳,除视力外的其余感官逐渐鲜明,叶子擦过脸颊的细痒,花瓣柔软的沁香,山脉湿润水汽灌入喉鼻,像壶醉人的酒。 周颂臣的掌心很烫,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好似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松开一样。 不过在有惊无险地抵达缆车后,两人的手就分开了。 从观星峰回来后,穆于同周军商量之后的赛事。 大四上学期就要结束,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他希望两边行程不要冲突过大,不然之后如果学分不够,或许会影响毕业。 罗军就为他选了翠湖杯,翠湖杯在深市举办,距离北市很远,跨越了大半华国,但翠湖杯的轮次多,对升段积分友好,要是在翠湖杯中赢多几场,之后的赛事可酌情减少。 就是参加翠湖杯的花销较大,机酒价格不菲。 罗军已经跟另外一个俱乐部商量过,两个俱乐部可以一起参加,职业棋手数量多了以后,也有筹码去跟赞助商谈一谈赞助。 穆于好奇问道:“是哪个俱乐部。” 罗军嘿嘿一笑:“白澍九段的俱乐部。” 穆于目瞪口呆:“白澍九段?!” 罗军骄傲地挺了挺腰板:“你师兄我在围棋界人脉还是很广的!” 穆于如果没在罗军的俱乐部,说不准真要被哄骗:“老实交代。” 罗军气势渐消:“白澍九段的俱乐部也挺小的,赞助商只想赞助白澍一个人,但你之前不是跟星路的官司闹得挺大的,赞助商对你也有兴趣,我跟那边俱乐部合计着交出你跟白澍,你俩吃肉,俱乐部其他孩子们能跟着一块喝喝汤。” 意思就是两个小俱乐部合伙,交出两个小有名气的职业棋手,好从赞助商谈判着拿多点赞助,能把其余棋手带上一块参赛。 穆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功用,罗军难为情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再……” “没有不愿意,我没问题。”穆于笑着说,“能帮到大家我很高兴。” 晚上和周颂臣聊到这个话题时,周颂臣拨了通语音通话过来。 穆于接起,屏幕那头的周颂臣坐在书桌前,堆叠的文件出现在视频边框一角,穿的仍是外出服饰,只解开了几颗扣子。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其中的界限你得跟你师兄确认明白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提前跟你商量,他跟赞助商那边到底是怎么谈的,你都得一一确认清楚。”周颂臣凝眸道,“亲兄弟都得明算帐,何况你们只是师兄弟。” 穆于应声说好,周颂臣本来一直侧对着镜头,电脑光线明明暗暗在脸上,他在一边处理手头事物,一边叮嘱穆于。 穆于向来做不到一心二用,也很佩服周颂臣这个本事。 好不容易忙完了手上的事,周颂臣看了镜头一眼,发现穆于早已拿着棋谱看了起来,并没有挂断电话,不由心头一动:“你这次比赛在哪?” 穆于握着棋谱,随口答道:“深市。” “住哪?场馆附近?”周颂臣不动声色地问。 穆于盯着棋谱:“好像在场馆附近的连锁酒店。” 周颂臣继续问:“什么连锁酒店?” 穆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看向镜头里的周颂臣:“怎么了,你要过来看比赛吗?” 周颂臣收回目光:“再说吧,不一定能去。” 话虽如此,结束通话后,穆于还是将自己比赛的地址和酒店发给周颂臣,并告诉对方如果要观赛的话,可以在官网上购票。 周颂臣看了眼比赛时间,的确跟他早已安排好的行程有冲突。 本来想去看比赛的想法因为现实而打消,他折中地关注相关的公众号,接受比赛相关的消息推送。 穆于出发去深市那日,周颂臣正好开始一轮新的模拟法庭,他在庭上唇枪舌剑,带领自己小组取得胜利。 自从他拒绝交换生的名额后,许九章对他冷淡不少。 好在周颂臣之后做出数个成果斐然的案子,学业成绩维持一贯水准,加上他同许九章讨论过,如果一定要读博,除伦大外还有斯大等全球知名学府。 他不想只是研一就将自己未来的局限在伦大上,这个说法说服了许九章。 当然周颂臣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模拟法庭结束后,小组成员们忙着庆功,周颂臣拿出手机,看了眼手机信息。 自从观星峰后,他和穆于的联系较从前频繁了一些,上一条消息是穆于说自己抵达深市酒店。 周颂臣回复道:深市有什么好吃的? 距离这条消息,已经八个小时过去。 周颂臣皱了皱眉,给对方播出一通视讯通话,没有人接。 可能在睡觉,周颂臣心想。 自从穆于开始下棋后,不知是否脑力运用过多,需要通过大量的睡眠来补回消耗掉的精力,穆于明显变得比从前嗜睡许多。 上回在观星峰就睡了一整天,睡眠质量好得叫人羡慕。 从饭店离开,周颂臣回了趟家,肖韵叫他回去吃饭。 抵达家中他才发现穆心兰也在,自从穆于离开的一年里,穆心兰时时过来寻找肖韵,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差了许多。 最后肖韵给她介绍了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她如今也只敢通过肖韵母子来打听穆于的消息,穆于在网上的那些视频,她更是看了不知多少遍。 据肖韵说,每次看视频时,穆心兰都会流泪。 对此周颂臣不予置评,甚至不太关心,在他看来穆心兰是自己作的,不值得同情。 当然,如果穆于对他不心软不同情,周颂臣就绝对无法接受了。 在饭桌上吃饭时,肖韵一如既往地安慰穆心兰,说着些周颂臣耳朵都要起茧子的话语。 肖韵还让周颂臣说一下穆于近况,周颂臣拿出手机又看了眼微信消息,仍然没回。 周颂臣皱眉拿起手机起身:“他在比赛。” 抛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周颂臣没有理会肖韵的追问,转去阳台给穆于打了个电话。 穆于睡觉时不关手机,他是知道的。 耳边响起冰冷的女声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周颂臣放下手机,再次切回微信,发送消息,确认自己没有被拉黑。 这好似某种应激反应,一旦联络不上穆于,他就怕同一年前那样,这个人在自己生命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周颂臣没有穆于俱乐部负责人的电话,只知道对方酒店。 他尝试拨通酒店的前台电话,令人意外的是酒店前台电话也无法接通。 就在这时,他关注跟翠湖杯比赛相关的公众号突然开始推送紧急消息。 他迅速点开,触目惊心的大字刺入他的眼球,分明所有字体他都能看懂,却无法从中组合起来得出主要消息。 翠湖杯、入住酒店大火、白澍九段被紧急送往医院,数名棋手遇难…… 数名?哪数名? 为什么只有白澍的名字?穆于不是跟白澍一起吗?为什么上面没有穆于的消息? 周颂臣重新尝试拨通穆于的电话。 可耳边仍然重复的是那一句冰冷的女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第82章 周颂臣面色难看地从阳台走出,径直往门口走。 肖韵眼疾手快地喊住他:“你去哪?饭还没吃完呢?” 好像这时才想起两位母亲似的,尤其是穆心兰,周颂臣转过身,斟酌言语说了穆于入住酒店失火的事情,他准备现在赶赴深市。 穆心兰面色煞白,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肖韵一把将人扶住,看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平静得过了火的儿子:“你说清楚点,是小于出事了吗?打了他电话没有?他们那里的负责人呢?” 周颂臣没有罗军的电话,他和穆于建立起来的联系,也就近段时间才和缓些许,若不然他现在连穆于在哪比赛,入住的是哪个酒店都不会知道。 一行人从家里匆匆赶赴机场,买了最近的一个航班。 周颂臣腿脚仍未恢复,拄着手杖触地的声音很急促,动作也比以往更快了些,他不断地试图拨通穆于的电话,始终关机。 后来他便也不打了,攥着手机沉默地等待登机。 肖韵不断安抚着情绪激动的穆心兰,偶尔转过头来看自己儿子,不由被对方镇定的态度所感染。 可转念一想,周颂臣跟穆于从小关系好,怎么在穆于出事的时候,自个儿子能这样冷静呢? 肖韵来不及细想,身旁的穆心兰状态不好,濒临崩溃。 她只能用老一套的安慰术语,肯定没出事,出事了一定会有人联系家属,又说自己才给穆于求了平安符,肯定没事的。 她从包包里取出那个平安符,就被一旁的儿子接了过去。 周颂臣把符攥在手里,任凭肖韵怎么说也不肯还。 周颂臣从不信鬼神,更不认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能够保人平安。他不喜欢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别的事物上,他这辈子从未祈求过虚无缥缈的神明。 那是迷信、可笑、庸俗,无能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但当下的周颂臣却可笑得攥着这个符不肯松手,这一瞬间的他也不能幸免地沦为凡夫俗子。 只因他不在深市,他无法深入火场,他…… 无计可施。 周颂臣厌恶失控,自知薄情,当年在那个病房里,他知道穆于想要什么,当初吝于给予,不过是因为那种东西他本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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